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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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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看到周政安的时候,他十一岁,周政安十五岁。周政安是陆博远战友的儿子,在战争中,周政安的老爸为了掩护陆博远被地雷炸死了,临死之前再三托付让陆博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儿子老婆。后来陆博远多方辗转,找到了周政安,那时候周政安的妈妈因为受不了刺激,已经半疯半癫,而周政安一个半大的孩子已经知道照顾家庭了。
陆博远看着瘦的跟萝卜头一样的周政安,发誓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好好培养他,让他健康长大。后来他就妥善安置了周政安的妈妈,就将周政安带回了济阳。
陆修那时候特别不爽他,因为周政安总是很臭屁的模样,铁着脸不说话,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样。妈妈做了好吃的好喝的都会先给周政安送过去,而他总是不领情。这让陆修很生气。正是十几岁热血的年纪,陆修就一直想着有一天要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一点教训。
几个月之后,陆博远夫妇出去访问,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回来,就托了保姆帮忙做饭照料。
两个都是半大的少年,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这段时间,周政安营养跟得上了,发育得快起来,一下子个子就窜出去很多,皮肤也白,看着清秀,只是不说话,额前的头发总是挡住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陆修平时接触的都是军区大院里的孩子,一个个泼得跟猴子一样,很少见到这么沉默寡言的男生,他打心里鄙视,男生嘛,就该是在泥巴里面打滚着的,没事说两句脏话,豪气万分的,这样扭扭捏捏总是沉默着,跟个娘儿们似的。
想着想着他竟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人家看了半天。
周政安开口:“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谁看你了?”
“看就看吧,还不承认,我也没说什么?”
“切,这是我家,我想看哪看哪,你管的着吗你?”陆修挺着胸膛,打死不承认。
没想到周政安的脸色却暗了下去,埋头扒拉完碗里的最后一碗饭,就说了句“我吃好了”,转身要上楼。陆修看着他的脸色,总觉得他是受伤了,也许是自己说了些什么戳中了他的伤口,可是他也神经大条,想了一会也就跟没事儿似的了。
下午陆修在大院里和别的孩子玩游戏的时候,一抬头正好看见周政安站在自己屋子二楼的玻璃窗后面,看着自己玩呢。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他的脸,可是陆修还是可以感觉到周政安周身透着不快乐,仿佛是被罩上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怪人。”他嘟哝了一句。
后来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得不过瘾了,又到陆修家里客厅来疯,上窜下跳,把客厅弄得跟花果山似的。陆修无意间又抬头看见周政安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自己,他躲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周身也笼上了扶不去的阴影了。陆修愣了一会,然后就火大起来,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心理变态还是怎么了,干什么老是跟鬼一样盯着自己看?“哎。”他在底下冲上面喊道,“你要玩就一起玩,不要总这样盯着我们看行不行?”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很吵。”
这下可把别的孩子也一并得罪了。在军区大院长大的孩子,个个几乎都是被揍大的,脾气火爆,有什么问题都是直接上拳头。他们早就看这个矫情做作跟娘们似的周政安不爽了。平时碍着陆博远的面子也就算了,这下陆博远夫妇都不在,也就肆无忌惮起来了。
“哎,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也不过就是陆司令从哪个角落捡回来的而已吧。”
周政安笑:“总比你们这些家世高,智商低的白痴好。”
这下可算是彻底激怒了他们,一群人不由分说上去就要动手,陆修也不拦着就抱着手臂站在后面噙着笑容在后面看好戏。周政安本身对打架就一窍不通,坚持了没多久就只剩被按在地上打的分了,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紧咬着牙半点呻吟也没有透露出来。一直看好戏的陆修渐渐握紧了拳头。
隔着人群他看见周政安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目光里燃烧着几乎要把自己吞噬的光芒,充满了侵略性。
这么多年,陆修依然记得他眼神里透出的那种执着的光芒,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就注定了再也逃不开这样的目光了吧。
陆修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工作的时候老提不起精神,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索性他就让副导演去拍一些外景的戏,自己开了车满大街开。
经过市中心的时候看到电视墙上在播新闻,是自家老头子接受访问的画面,周政安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陆修纵然不在国内,可是却也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国内的地位已经越来越举足轻重。一方面有着自家老爷子提拔不假,可是另一方面周政安也确实争气,他高中毕业就去参军,后来又在军校里面拿了机械、经济两个硕士,如今大院里的孩子们,算来只有周政安是最争气了的。老爷子也很骄傲,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周政安当做了亲生的儿子来培养。
那些曾经揍过他轻视过他的孩子们,现在聚到一起,对他也是赞不绝口、五体投地。原来的陆修是为了周政安自豪的,而现在再想来,只觉得满心的苦涩。
自己和他,终究还是走上了两条太不相同的道路,周政安在国内仕途得意,风生水起,而自己远赴法国,说得好听是追求艺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抱着怎么样的鸵鸟心态躲在这里,希望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
真是讨厌,他这么一出现,感觉自己的心情整个就乱了。“跟来大姨妈了一样。”他暗骂道,电话忽然响起来,他看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顺手就掐掉。结果电话又再次响起来。
“什么事?”他没好气。
“出来吃个饭。”
是周政安的声音。
“不去。没空,忙着剪片子。”
周政安像是胸有成竹:“我打电话去过片场了,他们说你早走了。”
“老子在喝酒。”
“陆修,你怎么就这么怕我,吃顿饭都不敢,还是怕我会对你做什么?”那头的声音已然带了笑意。这么明显的激将法,陆修明明知道还是忍不住吼道:“去就去,老子会怕你?你在跟我说笑?去哪里吃饭?”那头周政安说了一个名字。陆修调开车上的导航仪,对着电话说道:“十分钟以后到。”然后挂了电话。
周政安选了一家很僻静的餐厅,导航仪导不出来,陆修只得将车停在最靠近的停车场,然后步行过去。进去就有侍者将自己领到包间,有黑衣人推开门,让自己进去。
周政安坐在餐桌一边,含笑看着他。
陆修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铺开餐巾:“怎么忽然想起找我吃饭来了?”
“想见你。”
陆修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看了一眼他:“你能不能别恶心我。”周政安竟然笑起来,好像见了什么很滑稽的事情,笑得很开怀,倒让陆修有些莫不着头脑了。“我说,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见你,咱们已经两年没有见过面了,上次你回家是过年,我正好在国外,也没见着你。明天我就回国了,机会难得,想说跟你吃一顿饭。”周政安一边说一边给他倒酒,“1982年的珍藏红酒。”
陆修轻轻晃了晃酒杯,酒香四溢,确实是好酒。“我知道你找我没什么好事,你就直说吧,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还大出血。”
周政安继续笑:“难道我就不能单纯地跟你吃一顿饭吗?”
“您可别,这可折杀我了,您这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居然抽空跟我这样的小人物吃一顿饭,我害怕我会消化不良的。”
周政安无奈地摇摇头,颇有些宠溺的意味:“你这张嘴真是不饶人。”
这时侍应生推门上菜,周政安也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来开始吃。陆修也摸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这顿饭实在是吃得食不知味。席间周政安还努力找话题聊天,问了他电影的事情,问了他在法国的生活,这样温柔的周政安叫陆修无所适从,连带着吃进嘴里的山珍海味都觉得涩口起来。
说了半天见陆修仍是反应平平,周政安放下刀叉:“陆修,从前的事情,你也别记恨了我了吧,年轻的时候事情,咱们就让它过去吧。”
陆修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周政安?”
“老爷子让你回去一是为了让你收心,”周政安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二是因为我要订婚了,和李家的李微。”
陆修一愣,这个李微是京城名媛,家世优秀,容貌才艺俱佳,与周政安怎么看都是登对的。加上她的背景,对于现在的周政安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这样的亲事,真的是再好不过了。片刻间,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陆修一抬头就看见周政安好像正出神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的回答。他连忙举起了酒杯:“那真是恭喜你了。你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嗯。”
“哎,真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终于找着媳妇了,这下要让不少女孩子伤心绝望了。”陆修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假的可怜,他努力压下去心里涌上来的那些苦涩的情绪,像个真正的爷们一样对面前的人祝贺。
是的,他是该祝贺周政安,因为这桩亲事对他来说真的是完美。
他也要对自己道贺,从今以后,他和这个人就真的再没有了瓜葛。从此,各自走自己的路。
“你说的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兄弟,我为你高兴!”陆修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周政安黑漆漆的黑洞一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