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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味线 ...

  •   Ⅳ
      河上万齐呵护了那么久的三味线还是坏掉了。高杉尝试着修了一次,也许由于毕竟不是自己的琴,同样都是三味线他就是修不好。断弦能续,残面可接,然而纵然外观能够在灵巧的手指下光鲜如初,它再弹奏过去的曲子时,总觉得缺少些什么。每一个音符每一串旋律每一种节奏都完好的摆着,却再也组不成原来的音乐。曲声栖栖遑遑,独自低徊。

      不知从何时起来岛又子爱上了喝酒。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喝上几个钟点,又在地球的午夜时分摸着冰冷的机舱钢板溜去洗衣室洗小裤裤,一边洗一边又哭又笑、骂骂咧咧,趴到水池上开始呕吐。等溅了一身水,粉红的衣衫湿了一半时她又扶着来路回去自己的房间,安安静静睡上一觉,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练枪法,督促队员训练。又是她一个人絮絮叨叨突然冒出一句“前辈”,听得下属面面相觑,又子自己也愣在那里,怅然若失。

      鬼兵队的那些男人们,除了高杉,其实都挺爱护她的。确实不假,武市会叫她“野猪女”,河上会对她不理不睬,冈田会鄙视她的枪法。可是他们沉闷死板笨拙到家的关心,又子能感觉得到。所谓像家一样温馨快乐,她一辈子也只有在这里才体会到了。只是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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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兵队人数急剧下降。频繁战斗连日奔波,每天都有人试图出逃,每天都有人一命归西。平静而团结的和睦之气下,潜动着分崩离析的隐忧和焦虑。队员间流传着诸如“高杉要垮了,鬼兵队完蛋了”“六人众剩下一半,领导班子其实很腐败”这种说法。最先动摇的是鼎盛时期的谄媚者,然后是一般队员。舆论风向发生变化时,高杉却不屑于什么挽回信心的举措,依旧我行我素,一如既往的孤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高杉,又有两个人想从排气管道脱队被抓住了呢,怎么处置?”

      “杀掉。”

      “呀,好残忍。你会成为光杆司令的哦。”

      “司令什么的,我才不会在乎。哪怕只有我一个人,鬼兵队之名都会继续存在下去。”

      “做你的手下一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仅痛苦,还要命。”

      “我左眼能看到的苦与恨,不是你能想象的。”

      “所以你叫它Io?你的左眼是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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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岛又子洗完小裤裤回房间,却拐错了弯来到了会客厅。高杉斜倚在他的座椅上抽着烟草,注视着空中青烟的弥散。神威蹲在玻璃前,挂着万年雷打不变的笑容。墙角还倚靠着万齐那修不好的三味线,矮茶几上的果盘曾被用于盛放多余的炸肉饼面包,起草了一半的大江户青少年保护法修正案搁置其下。物是人非事事休。

      借着酒劲,又子的眼泪当时就滚落下来了。她呜咽了一句“晋助大人”,捏住门框愣了五秒钟后,咬紧下唇转身疾走,头也不回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那个戏言一样的赌约,高杉曾经吩咐她别再喊他的名字,喊自己的姓就行。又子对这个命令不爽了好久,却也依然照做至今。可是刚才崩溃的一瞬间,她忘了。

      “你听见了?”

      “啊咧?听见什么?”

      “我的名字。”

      “名字?咦,她刚刚喊了你的名字,是吗?”

      “你知道了吧。”

      “可是,我想听你自己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想听我打败你之后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这句话很拗口,对吧,地球的打架先生。”

      “你们夜兔星人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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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要经过木星,高杉下令打开了防护板。背着太阳光,木星的这一面灰暗阴冷,肆虐的风暴搅起星球表面的尘土,可以想见木星大气下飞砂走石、漫天黄云的景色。不管是夜兔星球、木星还是地球,哪里的砂子都是大同小异。放在手心里,其实是一模一样的浑圆饱满、颜色黯淡。机理嵌透细微的裂缝,在故乡常年的风力剥蚀下分崩离析。而灰土又重回熔炉,在漫长的地质岁月中循环往复它无尽又悲凉的命运,一次又一次粉身碎骨。

      神威没有看到预定会看到的Europa,也没有看到Io。它们转到了向阳的那一面,也就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那一面。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关注这两颗星球。呆毛没有风也轻轻晃动着。

      Io是命途多舛的卫星。在引力的作用下它仿佛被置于股掌,时而受到挤压,时而被拉伸。地心的岩浆就是不堪命运的怒火,由最深处发出,直冲霄汉,在距离地表五十公里处火山灰散成美丽的曲面,逐渐沉降积淀,再一次蓄势待发。

      “这不就和某人一样么。”

      Europa是至善至美的卫星,洁白纯粹,有着看似波澜不惊的外表,内心却充溢着渴望,酝酿着单纯的一意孤行的计划。尚未冰封的海洋之水,也许比武士之星上的无限蔚蓝还要丰富。

      “这不也和某人很像么。”

      木卫一和木卫二,隔着低矮的轨道,世世相伴不相见。无限浩渺的虚空中,相顾无言,地久天长。

      上坟的日子里开的彼岸花,花与叶生生相错不相识,见叶无花,见花无叶。三途河流水汤汤,渐湿了行人挽断的衣袂,水渍清新的像情人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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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杉,你会长白头发吗?我来帮你拔白头发啊。”

      “不好意思我可不知道。”

      “不看了怎么会知道?”

      神威从椅背后探身向前,一脸热忱地在高杉的紫色短发中挑拣开来。头皮上被手指抚过的地方残存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和湿度。很柔和。揉乱头发,就有一种刨乱土地的感觉,每一个深处的细胞都暴露在空气和融融暖意中。畅快淋漓,发自内心。

      高杉排斥任何人接近他的内心。

      他把那里打扫地干干净净,常年供奉着他眼中唯一的身影——或者更确切的,是他自认为他眼中唯一的身影。于是他冷眼瞧着世界,蛰伏,伺机放出看守内心的那只野兽,在积郁已久的怒火中咆哮,在野蛮疯狂的咆哮中复仇。

      这些,玩世不恭的银时、聪慧过人的假发、参透命运的辰马都没有看出来。即使他们看见了,也权当作不见。

      因为向来沉迷于武学至道,神威从未对政治展现哪怕一星半点的热情。可以说,他对善恶世故的理解还停留在中世纪。就像初见时,直到身中毒箭他才意识到同盟战场倒戈,竟然还感到惊奇。这样对于除了武打之外的万事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概念的少年,就盲目地以鲜亮的颜色闯进了高杉的视线,突兀于灰蒙蒙的背景,桀骜不驯,飞扬跋扈。

      久而久之,高杉晋助也习惯了神威与他格格不入的明艳。他习惯了听见每天重复十遍以上的“不妨来干一架吧”的建议,习惯了空气中稠密却清淡的米饭香气,习惯了在和服某处找到不属于自己的粉橘红色头发,习惯了没完没了的白痴问题,习惯了那个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蹲着看宇宙的少年。他习惯这些如同习惯三味线习惯紫色底缀金蝶的和服,习惯复仇的快意一般。高杉把他所有的习惯都看作理所当然。

      神威突然从高杉头上揪下一根头发。

      “啊咧,居然不是白头发啊。拔错了。”

      “要找白头发,去卷毛笨蛋那里岂不是更好?”

      “说的也对。”

      神威看上去漫不经心地将刚才揪下的紫色头发与自己衣领上落下的粉橘红色头发揉搓到一起,绾成一个松松的结。玻璃之外苍凉的暮色里,行星之王孤独地捧着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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