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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下青山老白云 ...

  •   刀出。
      花落。
      嫣红的瓣,苍绿的叶,落在天外南海皑皑冰原之上。
      说不出的绮色相映。
      天之焱第一次认真地打量面前的刀。
      剑灵的人形。
      看着他红白相间的绸衫,从飞梭的桃花间胡旋而下,衣角的明珠随风流出温柔的婉莹,额间的祖母绿却是亮到刺目。
      同样的绿,放在他主人的眼里是冰封千里的寒凉,放在葬日笑且皱的眉头,却有烧灼的错觉。
      果然,兵器和主人都有相似之处。

      葬日是一把花哨而锋利的刀。
      上一刻还躲在碎花扇子里与天之焱讲那些只会得到“哼”的笑话,下一瞬就飞身而出最后一击,凌厉得没半点平时里无用摆设的样子。
      就像他那总是笑得一脸无伤大雅牲畜无害的不正经,喜欢拿扇子掩面,却能突然透露出令人心悸的狠戾目光的主人一样。
      他看他主人的眼神,像狼。
      天之焱不喜欢朱闻苍日。
      当然也不会喜欢肖似其主的葬日。

      箫中剑的兵器,都透着骨子里的寒意。
      连面目浓丽的鬼萤都不例外。
      鬼萤是一把美到不能靠近的剑,天之焱一直那么认为。
      和沉默木讷的自己不一样,鬼萤喜欢笑。笑起来细长的、弯弯的眉眼,墨黑的发水草一样散在迤逦飞扬的绿袍,活脱脱像个勾人的艳鬼。一笑之后却是无情的杀招,幽黑的眼睛冷到彻骨。
      直到那一日,他见到鬼萤剑断,青芒四散。
      鬼萤的剑灵捂着伤了的心口出来对他笑了一笑,眉目风流,却是自嘲又真心的样子。
      那一笑,让天之焱再分不清无情与多情。
      当然,这也是天之焱讨厌葬日的原因。
      世上,怎么可以有第二个剑灵,笑得与鬼萤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他对葬日说:“你打不过我的。”
      就像他的主人打不过他的主人。
      葬日挑起风流的眉笑笑:“有些架,打不过还得打……也许打,就是为的败。”
      这道理,天之焱当时还不十分明白。
      而他的主人却开了口,声音如千万年静流的寒潭上冰层初迸:“我开始欣赏你了,朱闻苍日。”

      之后那看似很长,其实又很短的岁月,补全了天之焱的课。
      人生就是那么戏剧化,有些人的一日,就渡尽了有些人一生不遇的波折沧桑。
      那是它第一次断在它的刃下。
      这没什么,它是天之神器,本就轻易削金断铁,由来只有它斩别人的,那有谁能动它分毫,除非像鬼萤那样主动自裂。
      只是没想到,斩断它,原来也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容易到它竟没有任何感觉。
      “苍日已死,葬日已葬。”
      那把总是笑着的刀还是只是笑笑说。
      他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爱笑。
      然后,它被拿走了。
      有一瞬天之焱想伸出手的。
      等到他意识到足上那限制他离开主人距离的契约禁制隐隐刺痛,才发现,他不知觉间已经向那把断刀走了好几步。

      他以为他不会想念他的。
      他一直不喜欢任性的人,还有兵器。
      自己的弟弟天之滟,那是另外一回事。毕竟是双生兄弟,隔着千山万水,冰山戈壁,百年时光,这永远不会改变。
      虽然,弟弟总是有点嫌弃这个沉默、木讷又带着冷气的哥哥来着。
      可是,突然,看着顶上落下的轻柔雪花,他想,他想念葬日了。
      他想不起他的刀形,甚至想不起他的人形。他只是隐约记得,他与他相撞在一起,兵刃相对,似要嵌到彼此血肉里的铮鸣和疼痛。
      不,那些疼痛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兵器是没有血肉的。
      却好像真的一样。

      天之焱抑郁了。虽然事实上他一直长得很抑郁,但是相貌再抑郁也始终是心态健康英姿勃发年轻有为的青年美剑灵一枚。
      可是现在,他抑郁得那些与他骨血共生的同伴都能感觉到。
      没有见过春雨的仙人掌终于开花了,却貌似在沙漠里开了一地碎冰渣。
      鬼萤揉揉他的头顶银白的发说:“你终于遇上爱的人了。”
      天之焱抬起头望他:“曾经,我以为我爱的人是你。”
      鬼萤用袖子遮住嘴笑了,眉目风流,自嘲又真心,像极了一把刀……天之焱一瞬间瞳孔剧烈地收缩,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重新放下的时候,却不知掌心为什么湿了。

      天之滟说:“你个傻子……”
      他无言以对。
      于是那任性不懂事的弟弟,叹口气,抱住了他的头:“再傻,你也是我哥。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远远地,他们一同看着,主人抱出了冷滟的尸体。
      脸上的神情,似在告别,又似迎接。

      于是,然后的有一天,天之焱变成了涅槃。
      他的骨血同胞,将自己献祭,成全了他的临世。
      何为涅槃?
      傲峰雪融,春回花开。
      于是作为正道最强者的武痴传人手中真正的天之神器,涅槃顺理成章地与经了魔气历了鬼火饮了狼血的魔界第一刀斩风月相遇。
      他看着他,就像从前,他还叫天之焱的时候。
      而那时候,他也还叫葬日。
      就像银鍠朱武曾叫朱闻苍日。
      他看着他,和彼时一样说:“你打不过我。”
      葬日,不,现在该叫斩风月,还是挑起眉笑着看他,没有说话。
      然后划破了他主人白玉一样的面颊。

      最后,他的主人丧生在他主人的手下。
      斩风月却断在自己的刃下。
      他说不出话,只直勾勾地盯着斩风月。
      “为什么?……怎么会?”他问。
      就像银鍠朱武抱着箫中剑,双手都抓得骨节惨白,翻来覆去地也就念叨这么几句。
      斩风月笑笑说:“我拿你,总还是没有办法……”
      涅槃听到自己茫然不歇的剑鸣:“我以为,你不会再断的……”
      就像斩风月的主人,也以为他的主人是不会死的一样。
      “是么?……断兵还有机会重铸……可你的主人,怕是没有再生的机会了……”
      主人!主人!
      剑客与剑灵,契约永存……直至一方消失。
      涅槃感觉到身体上禁制的削弱,忍不住剧烈一颤,恰好主人流血的手也再握不住它,让它直直地插入了泥土。
      他想哭,却流不出泪。
      但越悲哀,四野越是鲜花怒放,馥郁芬芳。
      “每把兵器都有自己的意义,你知道为什么你叫涅槃,而我叫斩风月吗?”
      斩风月断着躺在地上,看着他,笑着的样子,眉目风流,自嘲又真心,却无端多出几丝悲悯。
      “但是如果,我斩不断呢……”这是他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涅槃呆呆地直立在天邈繁花盛开的绿野里。
      美丽的、鲜活的花朵簇拥在它脚下,温柔而热烈的新生。
      “我果然,还是讨厌看你笑的样子。”
      而春天,似乎也不必再看到了。

      后来,他到了那个杀死他主人的魔手中。
      他们一个没了刀,一个没了主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依偎在一起。
      没有契约,谁都不属于谁。
      他握住它的手,和它一样冰凉无温度,让它想起自己的主人。
      但他不是它的主人,也无法用它使出天之见证。
      毕竟,是个用刀的魔啊……
      这时候它会想,现在拿着它的这双手,原先究竟是怎么拿刀的。

      它一直没有再见到斩风月。
      就像它的主人也一直就躺在黑暗的地下,什么也看不见……又或者,什么都早就看到了。
      不再用刀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留下的剑一起,在路上等待着,未知的未来。
      在等待的岁月里,那个变得黑衣黑发不再爱笑也不再爱搭讪甚至鲜少开口的魔,背着它走过了城镇与村庄。
      什么都无法使他为之驻足。
      只有那一次,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天上下着雪,他停在了一栋有着寻常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寻常青楼前。
      水红的灯笼,将松绿的树影投映到已经积起的雪地上。
      说不出的绮色相映。
      涅槃疑惑地看着那个魔,发现他的嘴紧紧抿在了一起,似乎在认真地听着什么。
      于是它也循声闻去。
      听到那纸醉金迷歌舞升平间,飘渺地有一个声音在唱。
      “早知怨别人间世,不下青山老白云……”
      声音有些模糊,清淡地,无喜无悲。几乎湮灭在万丈红尘里,却终是突兀。
      只是反复那两句。
      如果不曾入世,如果从未遇见……
      它看着黑衣魔那没有表情却绷直了的侧脸,低垂的眉眼隐约和自己的主人有了几分相似。
      看不出凄苦,也再无风流飞扬。
      你和他,谁害了谁?
      这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虽然剑灵无需睡眠,这一次,它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疲乏,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梦里,都没有那把刀的影子。

      醒来,那个黑发的魔,仍然靠在昨夜的青石墙,雕塑一般,雪结一身。

      桃花落在碧色的碗里。
      里面的茶水,那个人一口都未喝,他只是抬起头,略带疑惑地问讲故事的人。
      “那些年,那把剑都没有见到那把刀吗?”
      所有的人,听到这里,该问的不都是那个魔后来怎么样了吗。
      可讲故事的人只是温柔地笑着回答:“没有。”
      “然后呢?”
      “然后……吗?”
      “嗯。刀和剑怎么样了?”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没有人知道。”他伸出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搭上红发男子的肩头。
      “我是怎么了?”那额间挂着祖母绿的人,突然之间流下了两行眼泪,面上却还是前一刻笑着的表情,眉目风流,自嘲又真心。
      他把脸深深埋在他的白衫里,手指攥住他红色的衣角,掌心里珍珠真实得硌到生疼。
      被投入万人血池受到怨念侵蚀的剑灵,还需要很久,才能恢复完全的灵识,和记忆……
      “不如……你来告诉我,你希望的然后,好不好?”
      “……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下青山老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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