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魂独我情无恨》北鹿双日

11、笑渐不闻声渐悄

　　暖阁里挤满了人。
　　丫鬟们进进出出，端进一盆盆的清水，却端出一盆盆的血水。床榻前站满了人，其中不少是当地名医。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倒呢？是不是劳累过度啊？”祁老夫人焦急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祁玉，问郎中。
　　“夫人莫急，待老夫诊治诊治。”
　　最有经验的老郎中把了把脉，大惊，马上解开祁玉的衣服，拉起他的胳膊，审视了一下一番，结果在腋下发现了如针眼大小的出血点。他马上把同来的郎中叫过去，一起审视了一番，结果全都黯然摇了摇头。
　　“大事不妙啊！”老郎中皱眉摇头。
　　“怎么了？大夫？”祁老夫人不放心地问。
　　“如果老夫没有看错，令公子应该是染上了……鼠疫。”
　　“什么？！”祁老夫人不敢置信的大喊，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青黛一直坐在床沿，为祁玉换湿布巾，来降低他的热度。但在听到郎中的话后，手中地巾帕倏地掉在了地上。
　　原来……他会放弃是为了不让自己守寡。
　　“玉儿啊！……”祁老夫人倒在床榻前哭喊着，头发凌乱，脸色煞白。
　　祁知府手中拽着祁玉留下的书信，怔怔地坐在一旁。是爹害了你呀！如果爹让你早日让你离家而不是帮忙管理建业，你又怎么会感染到鼠疫！？
　　大夫们忙碌着，虽然现在是寒冬腊月，却个个冒着汗水。
　　鼠疫，自古以来是害人性命的大魔头，而医家们却对它束手无策。当务之急，是为病患退烧，再想办法控制住病势。
　　“怎么会这样啊？玉儿，你可不能离开娘啊！”祁老夫人哭晕了好几回，每次都挣扎着回到祁玉的病榻前，不肯离开。
　　“黛儿……”祁玉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伸手抓住为他换布巾的青黛的手。慢慢睁开了眼。
　　“玉儿？！”祁老夫人大喜道，“大夫，他醒了！是不是没事了？”
　　大夫却并不乐观，只怕……是回光返照。却不忍心告诉爱子心切的祁夫人。
　　青黛任由他抓着手，柔声道：
　　“好好休息。”
　　“我知道……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祁玉明白自己感染的是鼠疫，他活不了的。不过在离开人世前能看到青黛也算了无心愿。
　　“不会的。我们还要好好生活下去。你不是说要听我唱歌吗？我这就为你唱。”青黛想去唱歌给他听，却被祁玉拉住了。
　　“别，别走，让我再看看你。”只怕这是最后一眼了。
　　青黛点了点头，却点落了眼角挂着的眼泪。
　　“你，是在为我哭吗？”祁玉为她拭去泪珠，把沾泪的手指放进嘴里，“咸的……真的是泪……”
　　“够了……黛儿，你自由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困住你了……
　　“不，祁玉！如果要你离开才能让我自由，我宁愿不要！”
　　“傻瓜！你再这样，我会舍不得走的。” 祁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给青黛一点安慰。
　　“那你就不要走了。祁玉，我……”青黛扑在祁玉的胸前，泪流满面。
　　“我不走，不走……永远都陪着你。”祁玉笑了，笑得很开心，艰难的伸出手，拍着哽咽的青黛。
　　“玉儿……”祁老夫人不忍心再看去，转头伏在了丈夫的肩上，泣不成声。
　　大夫们也不忍心再来占用他们的时间，都默默退到了一旁，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祁玉，等你好了，我们去大漠，好吗?”青黛靠在祁玉的胸口，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声。
　　“为什么？”祁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那是我从小就想去的地方，那里没有世俗的偏见，没有道德的束缚，只有我们两个人……”青黛闭上眼，泪像断了的珠子般滚落。
　　虞，原谅我，在死亡面前，我选择了他……
　　“好……我们去……大漠……”祁玉低声说着，慢慢合上了眼，似乎在想象那片广袤的沙海。
　　青黛仍旧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我们在那里牧马、放羊……逍遥地过日子，好么？”
　　祁玉没有回答，只有心跳声回响在青黛的耳边……
　　“扑通、扑通……”
　　直到最后，一片寂静……
　　“那里的天好蓝，地很广……我们可以幸福的……祁玉……”青黛仍趴在他的胸口，细说着未来的生活。
　　只是，远去的祁玉，再也听不到了……
　　暖阁里一片寂静，祁老夫人已经哭哑了嗓子，倒在一边，愣愣的，看着犹如熟睡中的祁玉。
　　祁老爷坐在书桌边，支着额头，默默流泪……
　　祁玉离开已经三天了，青黛也不吃不喝了三天。
　　她一直守在祁玉的灵堂前，不肯离去。祁家二老也都愣愣的跪在祁玉的棺木旁，不发一语。整个祁府静悄悄的，在寒风中更显得冷清。
　　“祁玉，我们去大漠。”
　　青黛喃喃着，三天来，她就只说这么一句话。
　　“小姐……”小莲跪在她身边，啜泣着。
　　小姐好命苦啊！原以为是嫁了一个好郎君，没想到姑爷会……会……
　　“小姐，你好歹吃点吧，不然姑爷也不会放心走的。”
　　青黛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前方，喃喃着。
　　祁府外爆竹声起，数十人的乐队吹凑着揪人心肺的哀乐，白幡飘在空中，都在诉说着一个英才的离世。
　　城郊，祈家祖坟。
　　“小姐，要出殡了。”小莲扶起跪着的青黛，“咱们去送姑爷最后一程吧。”
　　“祁玉，我们去大漠……”青黛任由小莲扶着，脚下却一软，麻木的双腿不听使唤的弯了下去。
　　“玉儿啊……”祁老夫人拍打着祁玉的棺木，不肯让他入土。
　　“玉儿走了，夫人！我们的玉儿再也回不来了！”祁老爷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儿啊！我的儿啊！”祁老夫人终于不支倒地。丧子之痛，让她再也支撑不住。
　　青黛趴在泥地上，傻愣愣的，看着一抔抔的泥土盖在祁玉的棺木上。
　　“祁玉，我们去大漠！”泪迷了眼，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却只会说着这一句。
　　大家痛心地看着神志不清的青黛，痛恨苍天的无眼，拆散了一对美满姻缘。
　　祁玉的棺木渐渐被埋入了黄土中。
　　“祁公子！”远远的赶来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高喊着来到祁玉的坟前。
　　原来是建业城的百姓。
　　“祁公子！您虽然不是建业的父母官，却为建业百姓鞠躬尽瘁，如今又因为我们而传染到鼠疫。我们无以为报，只有长跪在您的坟前了!”为首的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堤，哭着诉说原委。
　　“乡亲们！你们这是……”祁老爷感动的无言以对。
　　“大人，请答应我们最后的请求吧。让我们就这样送公子走吧!”
　　郊野上哭号声起，招魂幡迎风飘舞，哀恫震天……
　　安顿好祁玉的丧事，祁知府把青黛叫到了书房。
　　“青黛，”祁知府示意她坐下，然后递给了她祁玉的遗书，“玉儿交待的，要我们择日送你回家。”
　　青黛接过那张纸，细细地看了一遍，没有出声。
　　“我们不能连他最后的意愿都完成不了。”祁知府并不愿意让青黛离开祁家，只是，玉儿已经去了，为何还要牺牲一个姑娘的大好年华！
　　更何况青黛如今也是身心憔悴。苍白无血色的脸孔，好像随时就要倒下的身躯，任谁也不忍心再去折磨一个这样的女子。
　　“公公……我……”青黛不明白自己内心的那一缕挣扎是什么，只是，离开这个牢笼确实是她大半年来的心愿。
　　“就定在明日吧。我亲自送你回去。”祁知府说完就转身面墙而立。
　　青黛只得退出书房，回到暖阁。
　　偎着火炉坐下，注视着跳动的火苗，任思绪飘远了。
　　祁玉，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天，越来越冷了，你会怕冷吗？
　　她抱紧双臂，仍感到寒意从脚底涌上来。那双手，从来就没有暖和过。
　　如果祁玉在的话，一定会为她暖手的，还会叮嘱她出门多穿件衣服，还会让她多吃肉，还会……
　　你太卑鄙了！青黛！祁玉在的时候你不好好对他，现在他离开你了，你却在这里回忆他的温柔。
　　我也不想的，不想的。
　　她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该何去何从？
　　虞……你会回来吗？这样可恶的我还有资格说，和你在一起吗？
　　裴虞远在临安，祁玉已经过世，现在她的身边还有谁可以依赖？
　　你回来啊！
　　青黛低喊着，却也不清楚心里呼唤的到底是裴虞，还是祁玉。
　　北风好像越来越凛冽了。
　　小莲收拾着青黛的细软，准备明天会裴府。
　　这样也好，离开了这个伤心地，也许小姐的心情会好起来。
　　看看缩在火炉火炉边瑟瑟发抖的小姐，小莲忍不住回头擦拭了一下眼角。
　　明天，就好了。
　　第二天
　　“天色不太好啊。小姐，咱们带把伞吧。”小莲抬头看看阴阴的天，不放心的说。
　　“老爷本来是要亲自送少奶奶的，可临时有事走不开。”翘儿站在门口，解释道。
　　“翘儿姐，我要走了。”小莲依依不舍道，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朋友，却又要离开了。
　　“嗯，你要保重噢。我还要回去照顾老夫人。”自从少爷过世后，老妇人就一直神志恍惚。
　　“翘儿，代我向老爷，夫人道别。青黛，走了。”青黛交待了一下，就转身走下石阶，踏上了另外一条路，一条她也不知道通向何方的路。
　　“少夫人……”翘儿咬着嘴唇，忍着不哭出来。少爷走了，少夫人也走了，好端端的一个家都成什么样了！
　　“再见了，翘儿姐。”小莲挥挥手，转身赶上了前面的青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