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前度）》萧雪鱼11

3、第二章 无聊的天才是大杀器

　　“Jan，你怎么看？”
　　“Jan，你睡着了？”
　　“Jan！”
　　黎简倏地抬头，会议长桌后所有人被他目光扫过，不由自主都打了个寒颤，远端的一位女士更是拉拢了披肩。
　　这并不是因为黎简过于凶神恶煞或者面目可憎，事实上，黎简长了一张清秀的东方面孔，对这间会议室内占多数的白种人来说，简直稚嫩得像个未成年人。
　　但当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你时，那张少年脸孔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喜，他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透出一种微妙的介乎傲慢和轻蔑之间的情感，能够轻易令你自惭形秽或者被激怒。
　　他向前倾了倾身，坐在他身后的助理立刻会意地附耳过来，所有人看到他嘴唇翕动，但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黎简说完，向后靠回椅背，继续用单手撑着头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是又睡着了？
　　所有目光又都转向了助理，可怜那红头发的年轻人被一堆合伙人灼灼地盯着，吓得鼻尖冒汗，哆哆嗦嗦地说了两遍才算把话说清。
　　“无、无聊……不是我说的，是Jan、Jan说他很无聊……”
　　整间会议室的空气流动似乎都静止了一刻，所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教养地保持着沉默。直到另一张东方面孔的男士咳嗽了声，若无其事地道：“我们继续——”
　　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拆他的台，话音未落，黎简突然起身，推开的椅子发出“嗞”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会议室内所有人不禁都皱起了眉。
　　黎简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呵欠，扣上西装的扣子，旁若无人地直接往外走。
　　所有人的目光又追随着他的背影穿行整间长方形的会议室，推门而出，沉重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倒回来，隔断了他的脚步声。
　　“哇哦，”另一位东方人再次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将交叉的双手放到桌面上，从容地微笑道：“这就是我们的会议室为什么需要地毯。”
　　其他人被他的幽默逗笑了，就算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人也礼貌地露出笑容，除了端坐在最远端的那位女士。她厌烦地开口道：“Felix，我不觉得这是笑过就能了结的小事，Jan已经怠工多久了？就算他对公司有过贡献，我们也不能永远这样养着他。我认识一位神经科的专家，可能对他的阿斯伯格综合症有帮助——”
　　会议室门打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声息，但正对着门的所有人都看到黎简一手扶着门把，探进半边身体。他依然面无表情，唯一显示出他听到了这番话的是，他扬了扬眉。
　　“女士，”黎简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当众开口，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自信，虽然在场所有人都能绝对笃定地说：他根本不记得这位女性合伙人的名字。
　　“女士，”他以毫无感情的语调道，“我想我需要纠正您一个错误的认知：我没有阿斯伯格综合症。如果您真的了解过这种病症，应该知道它的表征是‘不适当的单方面的社会交往，缺乏对他人情感的理解力和不在乎他人的看法’。而我穿着西装打着愚蠢的领带是因为它符合某种社交礼仪，你看，我还是在乎像您这样无趣又愚蠢的人类的看法。”
　　语不加点地说完，他不再理睬那位目瞪口呆的女士或者其他不知所措的合伙人，而是嘬起嘴唇发出一声逗狗的短哨，同时伸手打了个响指。
　　所有人木然地随着他的目光转向，看到那位红头发的年轻助理一手拎着笔记本一手夹着电话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紧跟着黎简消失在门外。
　　这下真要“哇哦”了。Felix低下头，扶住前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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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elix，中文名字周非利疲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走过助理Sam的办公桌，停在黎简办公室紧闭的门前。
　　他敲了敲门，停一下，又敲了敲。
　　门内一点反应没有，周非利回头看向Sam，做了个询问的手势。
　　Sam有点愣愣地对他对视了一会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拼命地摇头，频率高到周非利都担心他会把脑袋摇下来。
　　“先生，Jan没出去……我是说，我没看到他出去，先生。”
　　“Okey。”周非利举起手，尽量和颜悦色地道：“你不用那么紧张，你的工作做得很好，我就算要吃人，也会把你留到最后。”
　　他一直看着那红头发的孩子尴尬地笑起来，脸涨得快和头发一个颜色，这才回转身，附耳到门上听了听。
　　下一瞬，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迎面先是一大片灿亮的阳光，周非利反射性地挡住自己的眼睛。拜纽约阴雨连绵的天气所赐，他永远都记不住黎简的办公室是整幢大厦采光最好的一间，不但因为他对公司的卓越贡献，也因为除了在这里，他永远没有亲近阳光的机会。
　　周非利用手掌做成遮阳板挡住眼睛，在室内环视一圈，和往常一样，这间办公室既简单又杂乱。
　　简单是说仅有一张办公桌和几把配套的椅子，桌子上摆了几台电脑和其它应该有的办公用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这间办公室主人的个人物品——或许除了那个奇怪的马克杯。
　　杂乱则是因为办公室内所有东西都被摆放得无序而混乱，比如那几把正好堵在门后的椅子，哦，办公桌上还倒扣着一把。电脑后面乱糟糟的线路互相交错成蜂巢的形状，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建筑学的奇迹。
　　周非利将门推得更开一些，于是他看到了办公室的另外半边，那里相对清洁许多——因为只摆放着一块白板，他要找的人正站在白板前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很好，周非利想，这起码能解释为什么他听不到敲门。
　　他进了办公室，合拢门，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扫了眼空荡荡的办公桌上那薄薄一层灰，他干脆靠住办公桌，交叉着双腿，看向黎简和他的白板。
　　他在写……公式。正常。当然。就该如此：黎简写公式，黎简热爱公式，黎简的生活里充满并且仅有公式。
　　周非利皱着眉看了一会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真的？Jan，你不是开玩笑？”
　　“Hi，Fel。”黎简背对着他耸了耸肩，从写得满满的白板前转回来，随手将笔抛向办公桌。周非利眼盯着那支笔在桌面上滚动到边缘，只得伸手按住。
　　他叹着气将那支笔好好地放稳了，转头看向黎简那张清秀但是面无表情的少年脸孔，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我是说，我知道你在MIT学着造火箭，可是天啊，我以为你已经习惯自己在做什么。Jan，你甚至不再是普通的分析师，你是管理层，是商人。商人不能觉得工作无聊就躲起来研究流体力学；商人不能觉得开会无聊就瞌睡或者早退；商人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为什么不？”黎简反问回来，他甚至挑起了一边眉毛，对黎简来说，这已经是很高级别的疑问，代表他真的想知道而不是在讽刺。
　　“因为我们是商人！”周非利无力地道，“你不能只和数字而不是人打交道。”
　　黎简昂着头想了想，然后极之干脆地道：“那我辞职。”
　　“什、什么？”周非利怎都想不到他会得出这个结论，倏地站直身，气急败坏地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为什么不？”黎简针锋相对地顶回来，语气却依然平缓无波，听不出丝毫感情，“我以为我们是一支对冲基金，你们却在讨论售卖混合债券。”
　　“那有什么区别！？” 周非利完全搞不懂他的逻辑。
　　“那很无聊。”黎简转向白板，伸出食指戳着上面的公式，“你们让一切从美妙的数字游戏变成无聊的欺诈。”
　　“我们没有欺诈！”周非利□□，哪怕共同工作了五年，他仍然不知该拿黎简怎么办。
　　“那不是重点。”黎简不耐烦地道，明明“无聊”才是重点。“我要辞职，退休，怎样都好，我不玩了。”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才二十六岁！”周非利再一次没抓住重点，“就算在硅谷也远远达不到退休年龄！而这里是华尔街！”
　　黎简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却无辜地道：“也许纽约的雨让我提前生锈了。”
　　说得好，机器人，你也只能生锈！周非利强忍住扑上去掐死他的冲动，不得不认真考虑放他离开的问题。
　　这不该是个问题，虽然黎简08年次贷危机的时候以惊人的嗅觉拯救了公司，并且在不景气的大环境里依然使他们保持着赢利，但那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周非利想着，确实，黎简是难得的天才，但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也不是找不到替代他的人，或许那还是个好相处的正常人。
　　“好吧……”周非利迟疑地道，“我会交代Sam你需要办理的手续……”顿了顿，他忍不住好奇地问：“离开公司你要去哪儿？旅行？”不可能。黎简是他认识的最恐怖的工作狂，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都在工作。除了公司和公寓他不去任何地方，哪怕是中央公园！
　　再度出乎他意料，黎简点了点头。
　　“……哪儿？”
　　“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