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花传之雪夕颜—外传 芷馨》繁姝落槿

4、四、赌坊

　　布泉错刀坊，乍一看泥金匾额，还以为是铸造刀剑的作坊，或是流通资金的钱庄。
　　其实，它是东阳郡都青州城内的名赌坊之一。
　　朱红楠木柱子、青色琉璃瓦的三层阁楼修建得不亚于都城一景的御香茶楼，里面摇宝匣、掷色子、端茶倒水的姑娘的容貌气质不逊于俏兰院的歌姬舞娘，与二者不同的是，布泉错刀坊间从早到晚都充溢着吵闹不休的骰子声、呐喊声、报点声与押宝声。
　　这日外头天气清爽，可布泉错刀坊内仍旧显得闷热。一张张赌桌前围满了押买的各色赌徒，不论年龄出身、高矮胖瘦，几十双眼睛闪着逐利之光，正聚向各自赌桌上的那一堆银子与筹码，以及正在美人玉手中摇晃的宝匣。
　　离门口最近的一张赌桌旁，一个白衣少年和另一绿衣壮汉的眼睛正与围观众人一起盯着面前黄衣俏佳人手中的宝匣。这桌是押点数的大小下注，宝匣上下左右地晃着，他们的黑眼珠也随之转个不停，连心跳节奏也伴随着宝匣内的骰子忽快忽慢。随着摇色子的手越晃越慢，黄衣女子突然一把将宝匣扣在桌上，尚未开盖派彩，众赌徒红着眼，口沫横飞道：“开！开！”
　　“四四六，十四点，大！”黄衣女子娇声报道。
　　“唉！”白衣少年和绿衣壮汉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看着八吊钱又跑到了对面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手里。绿衣壮汉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一旁的少年道：“星少，我们这半日已经输了近五两银子了。”
　　“怕什么，有玩的你就陪我玩，千金散尽还复来。”少年将手里折扇阖上挠挠后颈，嘟囔道。
　　“问题是，帮主交代，今晚咱们务必要赶回虎泉。我们还得雇马车前行二十里地。”绿衣壮汉面露难色道，“这两日，我们都在青州吃住，星少你一路东买西逛，加上温泉赌坊，着实花了不少银子……”
　　“呃，再赌最后一局，就最后一局行吧？谷二哥？”少年将跟班拉出人山，摇扇对他苦笑道，“我们换一桌，这回改为听骰子后押注。本少一定会好好瞄准了色子入宝匣的过程，决不放弃听点数！说不定今日能挣回赌本。”
　　“可是，可是……”谷二想说，少主你的听力不是一向在江龙帮里排行的中下游的吗？
　　“难道，你就对我的听力与判断力如此不信任？输了钱，可不能连勇气也输了！”少年将扇子倏然一合，挑眉冷眼望向他。
　　那含怒不爽的神情，好像这半日是谷二输掉了银子，一切竟然全是他的错？
　　扮演窦娥的谷二被少主望得垂下了头。
　　“我好久没有这样痛快玩过了。”少年伸出白皙的手掌，转颜微笑道，“谷二哥，再添点银子嘛。老爹要怪，本少一人承担。”
　　谷二不得不摸了摸褡裢，想到里面的即将飞跑不复返的银子，额上的汗珠闪闪。

　　未时将尽，夏日的太阳仍红艳艳的挂在西天。
　　虽然田星星中途扳回几局，最终贪大，却是输得破天荒地。田星星垂头丧气地让谷迅从衣袋里再拿钱，谷迅汗涔涔地将褡裢放在桌上掏出银袋子，发现银钱不够。然后主仆俩取出各自身上的碎银子，凑在一起仍然缺银一两。
　　此时，布泉错刀坊的管事等得不耐烦了，冷冷道：“这位小相公，若是银钱不够，你又在钱庄开了户的话，这青州城的几处钱庄，老夫可以让下属护送你一程。”田星星问：“倘若本少没开钱庄呢？”管事道：“那就得按赌坊规矩，一是自己想法子凑钱偿还，若过了限期不还可会有牢狱之灾。二是在本赌坊老老实实地做差事抵银子，要是敢溜逃，本赌坊的护院可不是善菩萨。”说着他竖起大拇指，指尖向身后戳了戳，田星星和谷迅眼光越过管事肩后，见到几个赤裸的上半身闻着龙虎纹、腰佩刀戟、面色凶悍的彪形大汉，不禁面色一僵。
　　田星星讪讪笑道：“我在东阳郡通行的福泰商贾钱庄有开户，不知钱庄在哪里，我们这就去取钱。”管事点头道：“我可以派人陪小相公前往，不过，你与身边这位兄弟中的一人过去便可，另一人暂留赌坊。”田星星知道他们担心她与谷迅一同逃离，只得忍气遵循。
　　田星星骑着带来的坐骑“丹骐”，在一名外号“上清童子”的骑马少年陪伴下，去五里外的福泰钱庄分号二店取钱。此钱庄建在弯弯曲曲的徜徉巷中，而徜徉巷入口的必经之地则是满布茶馆酒肆青楼的凤凰巷。田星星骑马走在凤凰巷中时，因为人多不便策马，只有与“上清童子”下马步行。正当她牵着丹骐走在巷子右侧的青石板路上时，左侧的小岔路口不知道如何冒出来一位年轻的紫衣玉冠的华服公子，不过他醉眼迷蒙、跌跌撞撞地追逐着前方三名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冶妩媚的女人，在四人躲闪之间，不知是谁撞上了正在望着前路的田星星，田星星被他们撞倒在地，骂道：“纨绔败家子！”又见那公子回眸斜睨了她一眼，又迅速转过头，摇晃着与三女嘻哈着跑着闪回岔路口。
　　“原来是妓女与嫖客！呸！”田星星嘟囔着咒骂了几下，拍拍白衣衫，继续牵着丹骐往徜徉巷走去。来到福泰钱庄时，星星取出包袱里的一个布囊，将一枚玉质印章似的拿出，交给钱庄的朝奉道：“我是江龙帮的，来取银十两。”那朝奉笑着接过玉印章，沾了印泥后在白纸上摁了两三次，再取过原来的记录本作比较，摇摇头道：“公子，您这存钱没法取出来。”田星星奇道：“这印章不是在东阳郡福泰钱庄的大小分号都通用吗？”那朝奉面露为难道：“公子，您看看这两幅印泥的图案，请对比看看。”田星星接过账簿上的样图与新盖的白纸一看，道：“这不一样么？”“不一样。”朝奉摇头，“你的印章有一角不对，你看看这白纸上印章图案的右下角，我摁了三下都没有凸显出一处的四方直角，明显缺了一角，这个老朽可不敢擅自做主。”“似乎是磨损了一点。”田星星连忙掏出布囊，果然摸到了些许碎的玉石渣。她又急又气，跺脚道：“这一定是方才那个臭小子撞到我造成的！”
　　她离开钱庄大门，骑上马往回走，“上清童子”以为她已取回钱，也跟着上马通行。当他们来到原来被撞的巷口处，田星星突然道：“等一下，我寻个人就来。”她将马缰绳交到“上清童子”手中，直奔巷口的“倚芳楼”，她忍住恶心，对拉着自己衣袖腰带、不停娇声唤着“公子”的蓝衣女人清了清嗓子道：“半盏茶前，你们楼上有个紫衣衫的年轻公子，从你们这儿追着三位姑娘跑到巷口又奔了回去，麻烦请让他出来相见。”蓝衣女子一听不是让自己陪客，撇嘴甩袖冷冷道：“不知道。”又转身去招呼其他来客。
　　田星星正着急时，不知从这条偏巷口怎会冒出几名带着佩刀的官差，他们巡视四周后，一人仰望倚芳楼的牌匾，举着通行官令，对一旁的四人挥手喝道：“那家伙很狡猾，刚刚咱们险些上当，老二老三随我上楼拿人！老四老五，守住门口！”那些姑娘一见是官差，连忙噤声闪开，簇拥在一边观望，倚芳楼龟公打手也一时拦不住，只能由着三人闪身闯了进去。
　　田星星一见这架势，自己不便上楼，又听到巷口“上清童子”的催促声，一时怔忪在原地。突然，倚芳楼二楼一侧窗户上跃下一紫衣人，先是跳落在一户的杂货棚顶上，然后扫视街巷，突然飞身跃向上清童子骑马所在处，稳稳落在上清童子所牵的丹骐身上，上清童子哎哟一声，险被对方从自己的马上带落。田星星急忙奔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紫衣人左手握住缰绳，右手一舞腰间皮带，“啪”的一声落在丹骐臀部，再双腿一夹马腹，往巷口另一端疾驰，周围看客纷纷往巷侧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