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歌野调》花**棠

4、竟是邻居

　　凌紫夜眉眼带笑，双手插兜，从月影里信步踏来，迷蒙的赤色月光钻过梧桐扶疏的枝叶，将色泽淡淡染在他俊逸的面容上，轻适的夜风扫过他的短发，柔软的青丝飘然飞旋。
　　“最近教师宿舍要大修，我在校外租了间公寓，要在这边坐车，令狐同学呢?”一把语调清朗不失温和。
　　“我……”令狐儿垂下头，一双手背到了身后，似乎有点害羞，“我回家，也坐这边的公车，S6路。”
　　“那真是巧，”狭长的双眸微微睁大，“看来今天我们师生得一起回家了。”
　　令狐儿抬起头，瞠得圆溜溜的眼睛显得十分惊讶，凌紫夜有些好笑，“怎么了，令狐同学似乎不太愿意接受的样子。”
　　对面的小人儿慌乱着连连摇头摆手以示否认，“不不，没有的事。”不是不愿意接受，只是这份意外来得太过突然，令狐儿心底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不过，转念想到接下去的几十分钟，要和才相识的帅气老师一路同行，不免地兴奋并忐忑着，心跳微微快了起来，似有一种懵懂的情意浮上心头，刚才遇到的诡异情况一时间抛之脑后。
　　凌紫夜见她低着脑袋不再说话，唇角的笑意转浓，转开视线，睨了一眼空荡荡的大街，轻叹着说：“今晚车来得很慢呀。”
　　这话倒是正合令狐儿此刻心中所想，她不由低声埋怨：“嗯，等了很久了，我走来车站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呢。”
　　凌紫夜敛神，沉默片刻，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没事，很快就来。“
　　这语气中透着软软的安抚之意，被令狐儿敏感的少女情怀捕捉到了，她抬眼迎上凌紫夜的目光，见一片秋水流转的双瞳里，竟隐隐显出一抹紫色，似夜幕下波光潋滟的湖面，莹莹印着自己的身影，口中不禁喃喃：“凌老师，你的眼睛真好看。”话一出口，却豁然回过神来，忙轻咳着转移话题：“凌老师，你教我们什……？”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不给面子的大笑打断。
　　令狐儿尴尬地咬着唇，朗朗的笑声，竟来自温文尔雅的凌老师，那开怀且促狭的神态如孩童一般，憋得令狐儿一脸羞赫。远在另一条街上的路人八卦地侧目而视，她只得埋着头，盼着这份“羞辱”能尽早熬过去。
　　“令狐同学，我喜欢你的赞美，”凌紫夜将欢愉的神情整顿了一番，刻意摆出一脸的严肃，“懂得赞美是很好的品质，凌老师不得不礼尚往来一番……”说着，他略弯下腰，仔细打量着令狐儿的脸蛋。
　　清朗的目光在红透的脸庞上流淌，转过浅浅的眉，细巧的鼻，柔柔的唇，最后落在那双此刻纠结低垂的双眸。目光凝结半晌，笑意不觉渐消，挪揄的视线转而成了深邃，“令狐儿也是很漂亮的姑娘，当得起眉目如画四字。”
　　令狐儿不觉气氛有变，嗫嚅着反抗：“凌老师，你该回答学生的问题啊……”
　　凌紫夜直起身，没有言语，令狐儿不由得奇怪，抬眼去看，却只见他的侧脸，看不清神情。
　　“公车来了。”凌紫夜望着远处，淡淡地道：“我教的课，专讲中国神话传说。”
　　她探头张望，只见远处隐隐射来两点黯淡的灯光，车牌模糊不清。不多时，缓缓驶入车站的公车停了下来，果然是今夜久等不来的那一班。凌紫夜跟在令狐儿身后上了车，两人并排坐在一双座椅上，一时无话。
　　汽车摇摇晃晃地起步，引擎隆隆作响，可令狐儿耳中只剩心脏剧烈跳动的咚咚声，似乎在为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呐喊，鼻尖萦绕的一抹浅浅异香，使得她不禁微微侧过脸，偷看过去。
　　端坐身侧的凌老师满面愁云惨淡，好看的双眼黯然望着窗外不住变换的景色，眉头微蹙，已不复之前的畅怀模样，令狐儿不禁想入非非——刚才发生什么了？凌老师不过是看了看自己的脸，怎么情绪就一百八十度地转变了，难道……自己长得像他分手多年的前女友？
　　这让令狐儿感到很狗血，她摇摇头，迫不及待地否定了这种想法。可兴许是动作幅度太大，凌紫夜转过脸，将漫不经心的视线移了过来，“怎么了？”
　　又一次尴尬无比的小人儿不迭地挥起手掌，“有蚊子，有蚊子……”。
　　凌紫夜弯了弯唇角，便没有说话。
　　公车一站又一站地开开停停，陆陆续续上来一些乘客，又有一些离开。一直当车晃到终点，两人一同下车，向住处走去，才讶然地发现对方竟是与自己居住在同一幢公寓里的邻居。
　　“这真是太巧了，令狐儿同学。”二人站在楼下，仰首看着面前这幢六层楼高的普通公寓，神态各异，凌紫夜再度扬起了笑， “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令狐儿腆着脸，接不上这调侃，只得轻声道：“凌老师……我……先上去了，今天要早点睡，明天还有事。”
　　凌紫夜讶异，“快开学了，这几天不在家好好休息吗？“
　　令狐儿点点头：“今天和我一起来报道的炎无阳同学，老家在山区，想要买些东西，我看他人生地不熟的，就想带他去。”
　　凌紫夜的眸子眯了起来，神情显得颇不痛快，思索了半晌，用带着一丝古怪的语气开口道：“令狐儿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学生，凌老师有些自愧不如了，”他略一沉吟，“这样好么，明天凌老师和你们一起去。”
　　虽说是询问的话语，但平铺直叙的口吻显得不容拒绝。此时令狐儿想起了白天的一幕，凌老师和炎无阳像是原本就相识的样子，耐不住好奇地问道：“凌老师，你和炎无阳同学认识么？”
　　“这个么……”凌紫夜勾着唇角，神情显得高深莫测，“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
　　令狐儿更加疑惑，扇着浓密的睫毛扑愣扑愣直眨眼，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不可能啊，炎无阳说他从小住在山上，考上大学前从未下过山呢。”
　　凌紫夜挪开步子向公寓楼里走去，歪一歪头示意令狐儿跟上来，“那座山，很久以前我也曾去过一次，当时我还得蹲下身体才能看清他的脸，亏得这些年过去，他居然还能记得我。”
　　闻言，令狐儿诧异地埋下头，暗自比划起凌紫夜蹲下该是多高，回想起炎无阳如今几乎与他一样的海拔，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说了要买什么吗？”
　　一旁的小人儿还未回过神来，口中喃喃着“美瞳”，心里却仍在根据凌老师和炎无阳同学的身高差盘算着他们二人的年龄差距，心头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浓重，浑然不觉她的凌老师脸色有些不好看。
　　“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早上我会在你家门口等你。”语毕，他竟也不看她，迈开步子走向公寓楼。
　　我家门口？
　　令狐儿察觉到这话也有毛病，抬脸便要叫住他，却不想正对上了漆黑一片的楼道，脚下僵硬地止住了步子。
　　毫无光亮的楼道仿佛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正阴森地匍匐在她面前，早她几步走入进去的凌紫夜已完全被吞噬在了无边的黑暗里。令狐儿额际渗出一丝冷汗，之前在车站遇到的诡异情形，晃然浮上脑海，那个冰凉凉的声音，似乎又缠上了她的后脖。她双手不禁攥紧，往后倒退几步，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你怎么了？”前方的凌紫夜发现了她的异样，转过身来。
　　“没……没什么……”令狐儿心下大窘，却又不敢上前，见凌紫夜从一片幽黑中反身走了回来，猛然回忆起自己当时见到的那抹速度极快的人影，似乎与凌老师身形十分相似，只是当时视野模糊，也并没有看清。是不是该问一问呢？她想开口，却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几乎难以发出声音，只得舔了舔嘴唇，“凌、凌老师，你……是不是……是不是……”
　　凌紫夜站在她面前，双眉紧蹙，神色中竟隐隐显出丝紧张，无言地等着她把话说完。
　　令狐儿换了口气，决定从简单的问起：“你是不是，练过跑步？”
　　眉间豁然疏朗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开出口的语气似在回想，又微微得意：“嗯，上学的时候练过，任何比赛都没有落到过第二名……”语毕，又想起什么，“个子也比同龄人高出许多。”
　　令狐儿闻言，神色却依然没有放松，牢牢咬着嘴唇，脚下踌躇着不敢上前。
　　“你在想什么？”凌紫夜矮下身，清澈的双眸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人，柔和的声音仿佛来自云端，飘在她的耳边。
　　似乎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心里的恐惧被冲淡几分，令狐儿哑着嗓子道：“凌老师，我……我好像在车站遇到……鬼了，幸好你跑了过来……你有……有看到什么吗？”出口的话语，她自己也并不怎么相信，忐忑中抬起眼，紧张地注视着凌老师的神色。
　　料想中的嘲笑并没有出现，凌紫夜依旧矮身看着她，神色里有淡淡的几丝担忧。
　　“也许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吧，出现幻觉了。”她埋下脸，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没有休息好么？”动听的声音再次问道。
　　令狐儿眼中泛起一层迷茫之色，似乎感到自己又出现了幻听，凌老师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宠溺的？
　　对，宠溺，就是这个词，所有爱情故事中绝不会缺少的一个词。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怪异，她不敢去看凌老师的眼睛，只得点着脑袋。头顶忽而拂过一记叹息，接着，一张手掌覆了上来，舒适的触感从头顶传来，她面上一红。
　　“凌老师……”令狐儿刚想拒绝，却突然觉得一股温和的气息散遍全身，如同细小的水流轻柔却绵延不绝地漫过身体，奇异的感觉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
　　“没事的，放轻松点，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话语间，凌紫夜已拿开手掌，“害怕的话，我陪你一同上楼。”
　　一贯自强的令狐儿盼望着此刻自己能摇摇头，潇洒地离去，可今夜所遇之事让她变得与那些胆小的女生一般无二，虽说楼道中只要有一定的声响，感应灯便会亮起，可她仍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凌老师身后，直至到了自家门口，才上前一步，对着房门摸索着钥匙。
　　“对了，”令狐儿推开门，忽而从一副小女儿般的神态中回过神，“那明天去给炎无阳买美瞳的事……？”
　　“放心，我对这个还是有些了解的，明天早上……十点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你通知他时间。”凌紫夜低头看了一眼腕间的表，“时间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哦……”她一手捏着门把，一手按开房内的灯，低着脸轻声地道：“凌老师……明天见。”
　　“嗯，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嗯。”
　　缓缓阖上的门，隔开了那张浅浅的笑脸。令狐儿洗漱收拾完，给炎无阳发了条信息，也没关上灯，昏昏然便沉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