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雾》黄蝉

17、往事哪堪重回首

　　孟春进了这间名叫’Jay’ 的酒吧，一时不适应里面的昏暗，站在门口略停了一下。迎门的墙上用大颗不规整的水晶珠串成了一幅现代派的作品，远看像一位曲线优美的女子的侧影，孤零零的惹人怜爱。孟春穿过走廊往里走。许是下午的原因，酒吧里没什么人，空旷的舞台零落地放着几件乐器，只有柔和的音乐在廊柱间环绕。云帆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手里托了一杯红酒，正对他笑。孟春也不打招呼，直接在对面坐下。
　　“孟春，终于想起我来了。怎么，你有什么心事要向我告解的呢？”云帆满脸笑意，没想到这个文静的帅哥有一天会主动约自己。
　　“告解？我是来告诫你的。”孟春开门见山，不理对面那极具杀伤力的笑容，“你让我弟弟每天那么早到校给你打杂，给你煮咖啡，我都不管。可你跟他瞎说了些什么？’Are you straight?’ 这是什么话？杨云帆，你注意点！”孟春看看左右，虽然没有人，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这里不是美国California，对homosexual 是有歧视的。晓泉他，他什么都不懂，你可不能带坏了他。”
　　云帆不高兴了，他收了笑容，昂起头瞥了一眼孟春，然后就望着窗外一言不发。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他猛地回头看着孟春，目光冰冷：“任孟春，我是想拿你当朋友的，可没料到你这么看我。我倒想跟你探讨一下这个问题。首先，我说那句话只是打个比方，不是真地问他的性取向。第二，你弟弟已经满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他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利，他是直的弯的你也管不了。直的弯不了，弯的也掰不直，你跟着瞎操什么心？第三，to be frank, I’m gay, So what？难道同性恋者就是坏人不成？孟春，你是个心理学博士，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别说外行的话！”
　　云帆的话如一记警钟，敲醒了急怒攻心的孟春。他歉疚地笑笑：“对不起，云帆，我说错了。我本来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关心则乱，我弟弟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被沉重的心理负担压得苦不堪言，尤其昨晚的音乐已经让他放松了心防，面对着云帆孟春竟不自觉地说出了深埋心底的话。
　　云帆玩味地看着孟春，掂量着这话的分量。孟春痛苦的表情似乎深有隐忧，敏感的云帆嗅出了一丝特别的味道。他直觉地认为那不是简简单单的兄弟间的关心，更象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痴恋，郁结在心，苦不堪言。聪明能干的任博士，竟然也有软肋啊。云帆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存心要戏耍一下这个老实人：“你们是亲兄弟吗？”
　　云帆的话太过直接，孟春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有点挂不住，期期艾艾地说：“不是，遥泉是我后母带过来的。”
　　“噢，我说你们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呢。那，遥泉知道你对他……”
　　“不不，”孟春忙截住云帆，可是话都说了又不好否认，算了，他也不想否认了，适当的倾诉可以减负，“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为什么？”云帆扬扬好看的眉毛。
　　“因为，晓泉他……他不会接受的。”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接受你？”讨厌的人象紧追不放的猎狗。
　　“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曾经受过性侵犯。”孟春憋了半天，吐出了一句话，把云帆和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云帆愣了一下，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多久以前的事？”
　　孟春咬了咬下嘴唇，还是说了出来。记忆的闸门打开，过去的一切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那时遥泉十四岁，钢琴弹得已经很好了。父亲为了提高他的琴艺，那年寒假特地请了外地一个著名的老师，专门教他。我父亲工作忙，母亲又一直出差在外，平时家里就他们两个人。那个老师起初看着还道貌岸然的，谁知道是个心黑手狠的家伙，看上了遥泉，趁没人就把他给……”孟春说不下去了，低头用手盖住了眼睛。云帆好心地叫人端了一杯咖啡过来，推到孟春的手边。
　　闻到咖啡的香气，孟春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哽咽，歉意地挤出一个笑容，啜了一口咖啡。香浓的卡布奇诺滑进他的胃里，温暖着他的心。
　　“我父亲知道了就要把那家伙法办，可是我母亲不同意。”
　　“为什么？这家伙活该千刀万剐！”云帆恶狠狠地说。
　　“遥泉当时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不说话，也不认人，怎么让他作证？再说，我们家乡安化是个小地方，思想很落后。遥泉从小就长得很漂亮，已经惹了不少闲话，我们怕这事传出去，会对他的打击更大，只好……我父亲在当地还多少有些影响，教训了那人一顿，也只能罢了。我得到消息赶回来，遥泉病得十分厉害，连我都认不出了。他一定是怨我，我要是在他就不会受欺负了。”孟春攥紧拳头，轻轻地捶了捶桌面。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带着遥泉去看医生，治疗了一年多，有一定的好转。慢慢地他可以上学了，继续弹钢琴。可我觉得他自我封闭的情形很严重，钢琴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可是现实社会是复杂的，我真怕他会在别的地方又受到伤害。所以，云帆，请你理解我，我不是有意针对你的。我知道，你对遥泉很好，教了他不少东西，他也很敬佩你，把你当作他的偶像……”
　　“孟春，别给我戴高帽，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生你的气的。”云帆思索地说：“我一直都很喜欢遥泉，象对弟弟那么喜欢，当然不是你那样的喜欢”，云帆揶揄地加上一句，“我觉得他和我小时候很像，单纯，孤僻，还有点自傲，脆弱，又特别认真。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赐予你聪明和美丽，又让丑恶和贪婪追逐着你。如果你软弱，你就会被一口吞掉，所谓红颜薄命，就是这个意思吧。所以你只能选择坚强。”云帆望向窗外，目光飘忽不定，陷入了沉思。
　　孟春从来没有看到过云帆如此严肃正经，他的话似乎透露出了什么。这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成功男人，又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呢？
　　云帆很快回过神。“孟春，听我一句话：你这样帮不了遥泉。他总会长大的，你的手再长，也替他当不了全部的风雨。重要的是教给他如何变得坚强，如何区分善恶，还有，如何去爱。这些，你又考虑过吗？”
　　孟春犹豫地摇摇头。
　　“我就说嘛！中国的家长，尤其不会教小孩子如何去爱，他们怕听‘爱’这个字，认为是水到渠成的事。其实大错特错。爱是一种能力，也是一门学问。该爱什么人，如何爱，怎么去保护你的爱，都是需要学习和实践的。你是心理学家，你知道感情对一个人的影响力有多大。遥泉在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年纪，最容易受到挫折。你不教他迅速地成长起来，一味地护着他，到头来只能害了他！”
　　孟春连连点头：“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有些话我说不出。”
　　“你对他存着那样的心，当然说不出！”云帆毫不留情，“不过，我要是你，就正正经经地要了他，然后再慢慢调教。”云帆一脸坏笑。
　　孟春呐呐地说：“也许，他心里早就有了别的人……”
　　“他说了他没有女朋友。有没有男朋友呢，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下次问问他？”
　　“别别，”孟春涨红了脸，“他没这个心，我知道的。”
　　“那，你就别老想着他了。你要真是那个，看看周围，多少合适的人呢。”云帆挺直上身，冲孟春频送秋波。
　　“不不，我只是对遥泉……我不是那个……我觉得。”
　　“那你就趁早找个人结婚，也老大不小的了。教育弟弟的事嘛，就交给我吧。”孟春被云帆弄得哭笑不得，不放心把遥泉交给霸道的云帆，又别无他法，只得作罢。
　　云帆展颜一笑，风情万种，可惜孟春心中只挂念一人，别的都如夜空中焰火乍现即灭，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