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珠泪轻弹为那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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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珠泪轻弹为那般
2007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一连几年都是暖冬，刚过二月份北京白天的温度竟升到了十五度以上。听说俄罗斯的白熊都不肯冬眠了，四川的国宝大熊猫也提早发了情。大江南北一片春意盎然。气温节节升高，人们蠢蠢欲动，纷纷换了轻便的春装，呼朋唤友地出门踏青。女孩子们鲜艳的衣裙翻飞，衬着青春洋溢的脸，比花还动人。
文晋峰可没有闲心去赏花。明年奥运会要在北京召开，他的公司有幸承办了一些外围的广告宣传，正到了紧张的时刻，他也牺牲了所有的休息日全心扑在工作上。又是一个周末，他在公司加班到了快半夜才把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走出办公大楼，夜风暖暖袭来，抚慰着他疲惫的身体。他拉松了领带，解开西装上衣的两粒纽扣，穿过黑暗的停车场，走到自己的BMW X5前，拉开车门上车，点火，把车开上环路。
夜深人静，平坦的柏油路反射着路灯的幽光，象暗夜里波澜不兴的大海，而他的车是这海中漂泊的小舟，没有航标也没有目的地，不知何时靠岸。他感觉有些困意，就打开收音机听点音乐。
一个悦耳的女声传了出来：“各位朋友，欢迎收听我们的午夜的谈话节目‘情感对话’。今晚我们很高兴请来了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心理学博士任孟春先生作为我们的嘉宾。刚才我们介绍了任博士自费开通了一条‘自杀者热线’，专门帮助有意轻生或者碰到很大困扰的朋友。现在收听我们节目的您，如果今晚因为一些困扰而难以入眠，想找人倾诉的话，欢迎您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
晋峰心里一动，任孟春，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熟悉？是谁呢？
收音机里的女声接着说：“任博士，我想请问您，您开通这条心理咨询热线的初衷是什么呢？”
停了一会儿，一个沉郁舒缓的男声响起来：“我最初的想法是帮助那些有自杀倾向的人们。大家可能不知道，抑郁症现在正成为城市精神疾病的头号杀手。每年因抑郁症而自杀的人数甚至不低于因车祸而丧生的人数。我们国家因为一些传统习俗的偏见，不够重视精神卫生的重要性。有些人认为抑郁症不是病，有人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也不医治，直到影响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甚至自杀。我要对大家说的是，如果你得了抑郁症或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的倾向，不要害怕，这是一种像流感一样平常，并且可以治愈的疾病。”
那声音像从遥远的天空传来的一丝消息，缥缈的让他无从把握。他费力地揉揉眉心，脑海里出现了一幅肖像，可是肖像的脸部罩了一层面纱，让人辨识不清。
女主持人接着说：“任博士，您是国内抑郁症治疗方面的专家，您开通了这条自杀者沟通热线后，是否也挽救了一些人的生命呢？”
任博士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希望能够帮助那些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的朋友，在他们彷徨无助的时候倾听他们的心声，排遣他们的痛苦，帮他们鼓起勇气，正确地面对人生。”
停顿了一会儿，收音机里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我想对所有有自杀倾向的朋友说一句：请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世界就没有什么让你留恋的东西了吗？如果你找不到，先别急着下结论，请你打电话给我。”
晋峰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想：这世界上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吗？
女主持人说：“任博士，您说得很对。听您的意思，是不是您自身有深切的体会呢？”
没有人回答。沉默在这样的倾谈节目里是不多见的，主持人和嘉宾往往比着谁说得快谁说得多。女声又响了起来：“任博士，您是否有什么例证可以介绍给我们听众朋友的？”
晋峰听了哼了一声：自暴个人隐私啊，有趣！
男人又开口了，声音更加迟缓：“有……我的弟弟，就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晋峰的心突然停跳了一拍，然后又剧烈地跳了起来。一只无形的手倏地一下把那层面纱从画像的上面揭了开去，露出一张白净斯文的脸，原来是他！等等，他的弟弟，不就是……晋峰不自觉放慢了车速，拐入了慢行道。
这边女主持人哦了一声，感兴趣地说：“您的弟弟？那他现在是不是痊愈了？”
好像隔了一世纪那么长，男人艰涩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三个月前，他已经，已经……”
晋峰脑袋嗡地一下大了，X5尖叫着刹住了脚停在路边。
什么，收音机里在胡说什么？
一个略带慌乱的女声说：“听众朋友，如果您有什么感情困扰需要倾诉的话，请您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9558XXXX.。现在，请您听一首老歌，我们稍后回来。”
车里安静极了，黑暗中只有收音机的屏幕发出荧绿的光芒。晋峰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胳膊不自觉地抖动着。车顶的天窗开了一条缝，带着花香的晚风灌了进来，吹进晋峰固若金汤的心的城堡，如一只无形的手，开启了记忆的封条，那些躲在最深处的情感，争先恐后地蔓延出来，把他包围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让他无处遁形。
他掏出打火机想点一支烟，可是手怎么也使不上劲。手指紧紧地蜷起来，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却感觉不到疼。他听到心里那座城的城墙轰隆着倒下，土崩瓦解。那原来要拼命维护的心，却早已干瘪枯萎。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泪水奔涌着溢出，流过他因痛苦而肌肉纠结的面庞，滴在他深色西服的衣襟上，瞬间不见了。
清冷的春夜里，这个28岁的男人匍匐在方向盘上，象孩子般的哭泣着。车里一个女声在温柔的唱着：
为什么要对你
掉眼泪
难道不明白
是为了爱
只有那有情人
眼泪最珍贵
一颗颗眼泪都是爱
都是爱
为什么要对你
掉眼泪
难道不明白
是为了爱
要不是有情郎跟我要
分开
那眼泪不会掉下来
掉下来
婉转缠绵的歌声渐歇，收音机里又传出了主持人的声音，解说着别人的故事。晋峰慢慢止住了哭泣，掏出手机拨了那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晋峰告诉导播是要紧的事专门找任博士，那边几经辗转传来了声音：“喂，你好，我是任孟春。”
晋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孟春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你有什么事吗，文先生？”
晋峰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遥泉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孟春哼了一声，“你想听什么？他现在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别这么说，我……我还是希望他能好起来。”
“文晋峰，我早就对你说过，只要你不来打扰他，他就会好好的。你，还有你的那个狐朋狗友许练，你们欠遥泉的债，我一笔一笔都记得。虽然许练现在……”孟春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不知为什么说不下去了。
晋峰苦笑，“我，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我也不敢……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求你了……”
没有人回答。
晋峰看着有戏又加了一句：“上次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如果我知道他得了这种病，我是绝不会离开的，请你相信我！”
良久，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叹息。“他在北京。”
晋峰一颗心噗嗵噗嗵又恢复了跳动。他紧追不放：“我能去看他吗？”
孟春哂笑一声：“可以，但是别指望什么。”孟春报上了一个地址。
晋峰挂了电话，一手支在额头上，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个荒凉冷漠的城市的某个地方竟然存着他曾经最珍贵的东西，他一定要去拿回来，现在什么也挡不住他了。命运的轮盘兜兜转转，终于指到了正确的方位。他想要的，原来就是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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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晋峰记得好久以前，遥泉曾经对他说过，有这样一个传说：如果你抓到一只蓝色的蝴蝶，告诉它你的愿望，蝴蝶会把它带给天上的神灵，那个愿望就一定能实现。晋峰笑着说：那你抓到了那只能许愿的蝴蝶了吗？遥泉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晋峰，棕褐色的眼眸中有淡淡的笑意。风儿轻轻地吹过，抚弄着遥泉额头的刘海。晋峰抬起手想要碰触那柔软的发丝，可突然一片浓雾不知从何处飘来，遮住了遥泉的脸。身边所有的事物急遽退去，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洪亮的教堂钟声，当，当，当，越敲越急，越敲越响……
“叮铃……”
闹钟响的时候，遥泉还在梦中。
遥泉痛恨早起，尤其在这么冷的冬天。天还黑得很，路灯都没有亮，可是已经六点多了。他迷迷糊糊地望向窗外。又有雾！他摸索到床边，触手都是冰凉冷硬的衣物，咬牙穿上。推开房门，母亲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一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显得十分的惨白憔悴。看见他睡眼朦胧地走过来，母亲难得地冲他笑了一下，说“快点，喝了牛奶就走吧，今天可有点晚了。”
遥泉晃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冰冷的水让他打了个哆嗦，也清醒了很多。他奇怪自己今天怎么这么懒惰，而且还有点隐隐的不安。他站在水池边，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对自己说：“遥泉，不要害怕，今天你一定要过，为了妈妈。”
他走出卫生间，拿起餐桌上的牛奶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背上书包，冲厨房里的背影说了一声：“妈，我走了。”母亲转过身，平静地说：“去吧，别紧张，等你回来。”他低下头，拿起门口桌上的眼镜放到大衣兜里，系紧大衣的扣子，走出门。大门砰的一声合上了，他没有看到母亲紧攥住衣角的双手。
清晨的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路灯已经灭了，兴许是有雾的关系，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整个小街笼罩在一片灰暗中。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几个月了，遥泉还是不太适应。B市的北部丘陵环绕，犹如雄伟的将军半搂着娇妻一样围护着这座繁华的城。城的南部渭水淙淙流过，水气蒸腾上升遇到山的阻隔，发散不去就形成了雾。加之最近几年B市发展得很快，城市逐步扩大，工业污染和粉尘污染都很厉害，雾气就更加经常的光顾。尤其是冬天，B市有一半时间都是笼罩在雾中。浓雾像是贪婪的怪兽，吞噬了滔滔的江水，屏蔽了山川道路，让人可怜巴巴地困在眼前的一小块范围内，摸索着前进。阴冷潮湿的空气带着呛人的粉尘味，钻进遥泉的鼻子里，让他难受得想打喷嚏。他掏出手绢擤了擤鼻子，继续往前走。B市老城的街道象所有南方的街道一样曲曲弯弯，湿淋淋的柏油路两旁种着法国梧桐，冬天的时候有的树叶落了，大部分还无精打采地绿着。搬到这条街后，遥泉一直都没有熟悉周围的环境。除了这条小街和尽头的汽车站以外，他什么都不认识。听说过了汽车站再往前，有一条很热闹的商业街，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商店和电子产品批发点，遥泉都不曾去过，每天只是从家到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
因为怕雾气太湿而没有戴眼镜，遥泉小心地沿着小街的墙根走着，一边心里默默念着那记了千百遍的曲目。一个人什么也不做的时候，那些音符就会自动地冒出来，手拉手地排成一行，在他的脑海里跳动。当然走路的时候想这些是容易分神的，但已经成了习惯，想改也改不掉了。
就在他走到街角的转弯处准备过马路的时候，突然从拐角冲出来一个黑影。因为雾太大，等遥泉发现的时候黑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是一只巨大的长毛猎犬，呲着牙，露出吐着热气腾腾的舌头，来势汹汹好像要把他扑倒似的。他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没留神脚下的一块方砖凸了起来绊住了脚，一个趔趄斜着身子摔倒在地。这时从大狗的身后传来一声喝斥，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你没事吧？”那人弯下腰来看他，“我扶你起来。”说着就要去拉他。
他下意识地躲开那人伸出的手，自己慢慢地站起来。糟糕，可能是刚才摔下去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撑了一下地面，手腕那里一阵针扎似的疼。他暗叫不好，心里就带了气。“你的狗？”
“啊？是。”
“下次出门牵好它。别到处伤人。”遥泉揉揉手腕，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就快速穿过马路跑了。
“没有……哎，你别走啊……？”剩下的话被浓雾吞噬了，并没有送到遥泉的耳朵里。
在很久以后晋峰还记得那个有雾的清晨。在最初的时刻，一切都开始的那么仓促，伴随着疼痛和不经意，如同新酿的酒，带着粗糙和新鲜的味道，让你在咽下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呛出眼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珠泪轻弹为那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