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残月高悬。夜风肆虐,一次次撞击着门框,抑或是从门缝中挤进来。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木门终于不堪重负地敞开。
银光突现,又悄然消失在门口。他裹紧被子,手死死地攥着被边,一双惊恐的眼盯住门外。一个黑衣人悄声钻了进来,他来不及叫嚷。那黑衣人似是他未曾谋面,却又有着如此熟悉的眉眼。
“哥……”子简大声呼喊着从睡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子枨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握住弟弟的手。
沉默了好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子枨说:“出去走走吧。”
那夜月凉如水。兄弟二人踏着月色走出房门,来到屋前的一片青草地上。
“子简,把琴抱来。”
没有琴桌,子枨就盘着腿坐在溪边,接过子简抱来的琴放在膝上。
子简偎在子枨身边,轻轻抚弄着琴面上蛇腹断间错杂的冰纹断。这是一把蕉叶式的琴,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大年龄。奶奶或许是知道的,但她只说它是父亲留下来的。它到底路过了多少春秋岁月,又有几个人能说得清呢?毕竟,这是父亲留下的琴,而父亲,却是他记忆里熟悉的陌生人。
或许,只有它的断纹知道。蛇腹断和冰纹断,刻着它的历史,也刻着它的价值。此刻,它们正在冷冷的月光下兀自沉默着。
子枨抚琴,勾、挑、进、退,松透圆润的琴声和着月色起舞。子简听琴,夜风吹透他薄薄的衣衫,凉意袭人。他不自觉地攥住哥哥的衣角,悠扬的琴声没能控制住他的思绪,他飘飘渺渺地走神了。
子简的记忆是从五岁时开始的。或许所有人都一样,五岁之前的记忆零碎而又模糊。可是子简却忘得彻底,什么也不记得。他经常做梦,梦到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听着屋外刀剑厮杀的声音,随后房门大开,看到刀光剑影,然后是冲进屋里的黑衣人……每到这时,梦便戛然而止。
从他有记忆的那天起,他就生活在这个地方,从未离开。五岁以前的事情,起初他还追问,可是没有人能告诉他。他渐渐忘了这件事,只是在每个做了梦的夜晚,把自己冒出来的疑惑吞进肚里。可仍是心有余悸。
然而除了那个梦以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安恬平淡的。他和奶奶、哥哥生活在一起。爸爸只是偶尔出现在奶奶口中的人,所知甚少。妈妈呢,更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们的屋子建在溪边的青草地上,一出门便是绿油油的溪岸。他和子枨管这叫“青草岸”。这是个僻静的地方。只在二十里外有一个小村庄,的确是小,不过十几户人家。
奶奶是个慈祥的人,话很少,很安静。哥哥子枨大他三岁,仿佛是个一出生就会抚琴的人。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哥哥便执着他的手,教他左右手的指法。有时候也会弹琴给他听。哥哥抱琴,他便坐在焦尾的一侧,仰头看看哥哥专注的神色,再低头看看古琴的七弦、十三徽,再摸摸那悠久的断纹。古琴的尾音悠长,他童年时的所有美好,都凝聚在这样微妙的时刻,那些圆润的音符织成曲目,也织成了他的幸福。
曲毕。子枨长吁了一口气,问道:“怎样?好些了么?”半晌没有动静。他扭过头去看子简,只见这小孩正攥着他的衣角睡得香甜,月光朦胧地洒在他容颜姣好的脸上,像是镀了银一般。
一轮皎月孤零零挂在天边,照着溪边的一把琴、两个人。子枨望着弟弟,心里倏然间柔软起来,又有些隐隐的痛。他从未想过结束这种生活,因为眼前这个孩子,占据了他心的一半。抑或是布衣草民,农耕荒野,抑或是坐拥天下,日理万机,只要有他就好,他是他的半壁江山。没有他,一切都是不完整的。
这一刻如此短暂而又如此漫长。
这一刻如此真实而又如此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