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街77号》潋潋

28、二十八

　　看着景悠的车往她家方向开去，莫商尧才缓缓踩下了油门，驶向目的地。其实他一会儿要见很重要的人，汇报很重要的工作，可脑海里却失控一般的回想起方才猛然想起的往事，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思绪从那段回忆里拔将出来。
　　那是纪景悠成名之后，莫商尧第二次见到她。
　　彼时的莫商尧，尽管也是冉冉升起的青年才俊，但还没有现在这般在台里数一数二的地位。优秀的学历背景、广阔的人脉关系和扎实的语言功底，让他在回国两年之后又被派驻到了UUTV位于美国纽约的新闻中心，负责主持一档着眼于美国商界精英的高端财经类栏目。所以在台湾那次遇见纪景悠之后，莫商尧时隔三年，才又见到她。
　　那次也是冬天，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星期。小年夜，莫商尧飞了二十多个小时从纽约回到北京，休整一夜之后回台里述职。他元旦之后对美国当时最叱诧风云的科技富豪做了两个小时的专访，内容丰富又妙趣横生，UUTV几个台的重播次数高达破天荒的9次，网络上的全球点击率也很快过了千万。所以他此时回国自会招来全台上下的各种优待以及全国数家媒体的重点关注，曝光率竟盖过了大多数的当红明星。
　　三天之后的晚上，莫商尧和一群发小好友在京城最顶级的雍安会所碰头，这群人大多出身非富即贵，如今也各自开始混得风生水起。难得一次的聚会，自然是挑在了这般私密高端的富人会所。这样的地方本身客人就少，那天更甚，去的时候竟只有他们这一批客人。酒过三巡，门外才突然又涌进了一批人，而且在大堂里吵吵嚷嚷很是热闹，喧嚣声甚至传进了莫商尧他们的包厢。有人出去问了才知道，原来今天是某部贺岁大片正式上映一个月的日子，由于票房一路飘红，截止前天已经突破了六亿，投资人大喜之下一掷千金包了这里的大堂邀来主创和圈内一群好友庆功，难怪之前整个大堂都没有一个客人。这电影是正宗的贺岁大片，国宝级的导演加上一票影帝影后，只不过莫商尧他们这群人见惯了大场面，虽然知道外头此刻名流云集星光熠熠，倒也鲜有人到外面凑那份热闹。
　　倒是话头不由得转到了那部电影头上。
　　他们中正好有人是国外某顶级珠宝的内地代理商，该电影首映式的时候全程赞助过几个主演的配饰。认识了剧组的某些机要人物，吃过两顿饭之后也自然是听来一些关于该片的八卦。莫商尧对国内娱乐圈并不感兴趣，开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在听到某个段子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
　　“……要说这个纪景悠，倒也挺有意思。韩江平是什么人物，多少人挤破头想上他的片子，全中国几个演员敢不买他的账，就是□□那几个老家伙见了他都得给几分脸面。可是据说他那时候带着剧本去见纪景悠，那姑娘和他约好了下午三点，结果到了约定时间，韩江平准时出现，她倒正为了什么演唱会的事和乐队讨论得完全停不下来，把韩大导演晾在一边晾了两个小时。不过出来见到韩江平第一件事就是郑重鞠了个躬，说，‘导演，对不起。’
　　韩江平就摆架子问她，‘错了吗？’
　　小丫头居然说，‘没错，但是对不起。’
　　韩江平这么多年老大地位倒也不是白坐的，听完之后哈哈大笑，据说两个人那天晚上聊剧本聊了足足7个小时，韩江平一场戏一场戏的给纪景悠分析，聊角色聊背景，间或还聊聊人生岁月情感和理想，第二天就把合同给签了。”
　　众人听完段子也不过就是一番说笑就转了话题，莫商尧却不由得开始想象纪景悠说“没错，但是对不起”时候的样子，然后便想起那个盛夏里白衣飘飘的小女孩，那会儿她才是青葱懵懂的年纪，却仿佛生来带着一股清冷而柔韧的倔强，让他一眼难忘。
　　他正兀自神游，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同在美国的老友简微微的来电。莫商尧便起身出了吵嚷热闹的包厢，大厅也人声喧哗，他又穿过一条走廊，过了一处玄关，到了一个僻静的露台上，又绕过一层厚重的门帘，到了露台的转角里，才终于把外边的喧嚣隔断。等他电话打完收线，刚想从露台绕出去，却蓦地听见有人上了露台。
　　来人似乎是两个，其中一个正在讲话，声音里很是有些气急败坏，“不过是敬一杯酒，有这么难吗？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了？让你袒胸露背吃亏了？夏总是这戏真正的幕后投资人，人家看中你想让你过去喝两杯而已，是触了你哪根神经了？”
　　另一个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是莫商尧意料之中的倔强清冷，“办不到。”
　　“几杯酒而已，少你块肉了？”
　　“我不喜欢做的事，就不会有第一次。”
　　对方似乎一时气闷，狠狠咬牙扔了句“娱乐圈不是棉花厂，纯洁如雪不顶用也不值钱！”，便走回了大堂宴会厅。
　　外面寂寂无声了一会儿，安静到莫商尧几乎可以听到外面那个人呼吸的声音。可那刻突然就有烟花燃起来，这会所在六楼，硕大的烟花雨就散开在他们近旁，美则美矣，却让莫商尧无法判断外面的人是否已经走开。于是忍不住挑起门帘的一角看去，就连自己都没弄清这动作的真正动机是为何。
　　仍然是他记忆里那般的纤长身影，短发雪肤。上了浅浅淡妆，清丽中透着缓缓绽放的女人香。下巴的线条却紧绷着，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变得寒气逼人，莫商尧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却能看到彩色的烟花映在她脸上的样子。那个瞬间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纪景悠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白水晶，纯净孤傲，绝世芳华。
　　后来他曾数次回忆起那一刻自己的情绪，有欣赏，有尊重，甚至有欣慰——欣慰于这漫漫岁月和浊浊人间并未改变那个少女的情怀和心性，她的棱角和坚持，甚至让冷眼旁观的莫商尧感到一丝心疼。
　　后来莫商尧才知道，心疼，往往是一个男人真正沦陷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