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北旧事》记事珠

6、第五章 小憩．归途

　　他们在下山时一路默不做声地走着，两旁山涧因为连日下雨，早已涨满，山中幽静，只听得水声潺潺，偶有鸟鸣，清脆动人。走了一会，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走得这样急——他们就算疑心我们的身份，也决不会有旁的想头。”他缓缓地道：“我们难得出门，偏是一出门便遇到真神，这些人只怕都是当世著名的文人，我虽没见过，但是听师傅们说，也大概能估摸出来，这些人都是极聪明的，下面那些人把山给封了，他们必要猜想。”她唔了一声，道：“那个乱评曲子的，只怕就是赵兰甫了。不过他说的……”启珩未等她说完，便忍笑道：“不是我请来的，你放心。”她轻叹一口气，说：“我怎么想的，在你心中有那么重要么？”他已走在她前面，听了这话并未回头，过了一会，道：“我见你开心，心中自然平安喜乐。”
　　后山的路并不好走，人迹罕至，荒草丛生，到了难以行走的地方，他便先过去，将手伸过来给她握着，使她有所凭借。这时已经到了山腰，眼见太阳颇好，他微笑道：“歇一会吧，可乏了。”说着找了块平坦的草地，席地而坐，她走了半日，也是疲累的很，当下便在他身旁坐下，只听他低声吟道：“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微微笑道：“真是对景呢。”四周静谧，她微感困意，竟然片刻便睡着了。
　　她素来沉静，极少有出轨举动，这般不合时间地点的睡法只怕平生未曾有过，他静静瞧着她，她却换了个姿势，头从他肩膀转移到他怀里，如同一只小动物，急切地寻找栖身之所，她因为少出房门，脸色也有些苍白，这时睡熟了，几缕碎发散落在脸颊上，衬着长长的黑睫毛和缺少血色的唇，他只觉得怜惜，想要保护她.
　　醒来时，日色已经平西了，她呀的一声，发现自己在他怀中，不觉有些赧然，他却并不介意，只是笑道：“真是好睡，看被人牙子卖了也不知道。”她啐了一声，本欲反驳，发现他在轻轻活动手臂，想到她素来择席警醒，只怕他亦有所闻，适才必定一动不动，便不愿再顶撞他，只道：“快些回去，看他们等急了。”二人加快脚步往山下赶去。
　　到了山脚下，一大群人围了上来，气氛却有些异样，一个侍从上来道：“请公主和公子速速回去吧，京里来人了。”近些日子以来，知道七年之期届满，众人都早有上京准备，公主这几年来，一直颇为想念兄长与太皇太后，但不防这时忽然下了圣旨，这时回头看了一眼青山绿树，正好与启珩深思的目光相碰，她忽然觉得这样快乐的时光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他们回到宅中，与传旨的官员相见，接了圣旨，上面说本月十四，正是黄道吉日，宜于出行，何况太皇太后思念之心颇为急切，皇帝纯孝，不愿拂逆其意，因此特下圣旨，令其启程，当下他们答应了，到了十四，便从水路上京。
　　在路非只一日，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江南风景颇好，正是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但一路北行，风景便渐渐不同，水田变少，麦地与高粱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头，微风吹过，麦浪翻滚，像是把绿色染到了天际。一日弃舟登岸，只见村庄中的农舍都是红砖建的，十分矮小，原来已经到了北方地面，彼时事既机密，行路也是静悄悄的，公主便做男装打扮，与启珩只装作世家公子，她年纪才十四岁，身量本来不足，穿起男装来倒也似模似样，一件天青色长衫，颜色略深的布鞋，戴上儒巾，面容稍作修饰之后便是个活脱脱的小哥儿了。
　　不日便到了京城脚下，众人先行在城外停下，遣人进城通报，里边早得了信，当时公主早已改回女装，他们所带的人本也不多，停在城门外较不引人注意的所在，这时已是初夏，时近正午，太阳当空，众人都觉得热，却鸦雀无声，忽然从城门里出来一个将军，启珩记得他是禁卫军的将领，当下厮见已毕，那将军命人抬过一顶青色小轿，请公主坐上，自己与启珩各骑了一匹马，直向皇宫而去。
　　他们停在宫门口，烈日当空，古老的宫墙在毒辣的日头下，越发显得高大，朱漆的宫门上密密麻麻的排列着许多巨大的铜铆钉，似乎在阴暗的门洞里可以稍稍歇一口气，并不闪闪发亮。忽然宫门开了，侍卫与太监们组成的欢迎队伍，已经从皇宫最幽深的地方绵延而来，此刻站在她和启珩前面的人，是乾元宫总管德厚，极是老成稳重的一个人，脸上却满是汗水，显见得一路匆忙，这一见面，便大声嚷嚷着宣道：“太皇太后和皇上宣永宁公主和乐适公子即刻到春煦宫见驾！”随即带领二人向皇宫深处走去。
　　她默不做声地走着，极力不让胡思乱想干扰她的心绪，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踏在熟悉的青石板的地上，感觉却如同在风口浪尖掌舵的水手，要极力扳动舵轮才能求得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