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北旧事》记事珠

4、第三章 失踪．谈琴

　　从那时起，又过去了七年，时光匆匆，七年中他们在她母亲家的旧宅里，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学习了无数旁门左道的知识，她母亲家是江南有名的士族旧家，家里藏书极多，有专用的藏书楼，太皇太后又秘密延请名师教授。是以二人课业都颇繁重。那宅子极大，二人等闲也不得见面，何况太皇太后派了大批宫女，内侍，处处立起规矩，与皇宫一般无二，使得这个宅子气象森严，隐隐竟有皇宫之威。
　　这一日天气甚好，午后他正在观澜榭中读书，一个丫环忽然跑过来急匆匆地说：“公子，公主不见了！”彼时，他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长袍，右手拿着一卷书，手指修长，随意慵懒地坐着，午后微醺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清峻的五官，微微有一点疏离神色，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奇道：“怎么可能，公主平日在深宅之中，也会四处走动，别是你们一时没见着，就大惊小怪罢。”他素日对下人并不亲厚，但也决不严苛，这几句话便是责他们失职。那丫头跪下道：“不敢欺瞒公子，实在是破天荒儿第一遭，到处都已找过了还寻不见，这才来告知公子。”他发觉事态严重，蹙眉道：“公主今日都做些什么?你们最后见到公主是在哪里?”这丫头禀道：“公主今日上午先是和教坊里的人学习歌舞，后来又练琴，下午本来是要练字的，公主吃完饭，照例回房安置，我们把书房收拾好了，赶着过去叫时，发现已不在了。”他沉思片刻，道：“带我去公主房间看看。”那丫鬟并不犹疑，将他带到公主的房间，这时服侍公主的人都得了消息，已经聚齐在外面伺候，门外鸦雀无声，掉一根针在地下都听得见。
　　他情知事体重大，公主失踪不是小事，但是对公主的房间他也实在有二十分的好奇心，当下举目四顾，房间十分宽敞，外面两间，一间做起居之用，另一间是丫环们上夜之所，里面是卧房，屋里沿壁是一溜书架，床前小几上也放着好些书，旁边设着文房四宝，收拾得十分干净，旁边是妆台，他快步向妆台走去，上面有一卷细长绷带，他立刻明白，只是不做声，一直走出房门，寻到乳母杜氏，直问他道：“公主这几日练的什么曲子？每晚弹琴到几更？”心中又是疼惜，又是伤感，来不及听乳母的回答，便一直走出门去，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取下衣架上一件随常衣服。
　　他心中已有了答案，便向那个地方一直奔去。
　　刚开始时他还慢慢地走，后来走得飞快，再后来他便开始奔跑，心中焦急万分，手里拿着她的衣服，仿若她就在他的臂弯里触手可及，于是心中对她越发牵挂想念。
　　他要去的地方，是苏州城外的一个山洞，太皇太后每年给他们几日时间休憩，可以在乳母的陪同下四处游玩，侍卫暗中保护，他们曾经来过这座山，并不险峻，但是纤巧秀丽，山路曲折，大有曲径通幽之致，当时二人欣喜异常，一路前行，不知不觉已经将随行的人甩在后面，后来发现一脉泉水，沿泉水寻去，发现了一个山洞，他笃定她便在这个山洞里。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他到达那个山洞时，天已经快要黑了，他并没有带火折子，将随行的侍卫屏退，独自走进山洞，在泉水的源头发现了她，她半跪在泉水边，两只手浸在水里，穿一身橘红的衣服，在昏暗的山洞里像是一束小火苗让他安心，听到响动，回过头来，发现是他，想要向他微微一笑，不知怎的，眼泪却落了下来。
　　他快步走上前去，将衣服披在她身上，就势从身后紧紧拥抱住她，轻轻握着她肿胀而冰凉的手指，说：“宁儿不哭，我们回家。”
　　她泪若雨下，哭得愈发厉害，低声道：“我只怕天分不够，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没的教太皇太后失望了。”他拥抱着她，正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这时听到她这样说，忙道：“别人对你的期望是他们自己心里的想头，你尽力便好了，何必如此自苦？”她只是摇头，道：“从娘死后，我的心就是空落落的，对世间冷暖始终是一个旁观者，无法对别人的情绪感同身受，只怕我已经没有心了。”他握着她的手指，心下异常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又轻声道：“我已经练了很多遍了，可是天分有限，始终难以精进，我如果有娘的一半聪明就好了。”他叹道：“教坊的师傅，唯恐你不尽全力，我有几回远远听到你弹奏的曲子，感到其中有极尽曲折细微的变化，已经非常好了。”她忍不住破涕为笑，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是教坊的师傅？”他微笑道：“我自然能分辨出来，他们的是匠气，你的是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