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故事》植树

4、怕死

　　7、

　　人本性都是怕死，自从跟了新哥没多久，我常常梦到自己死，且死状恐怖。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早上出门上学看到路中间有只被辗死的猫。等放学回来，它还在那里，被来去的车辆辗成一张皮粘在路中央。

　　这种死法又仓皇又惨烈，虽然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想想，假如我横尸街头，像只流浪猫那样被辗压，我就脊背发凉。

　　知道Ada姐过生的时候，我正在帮新哥做桩交易。对方是个督察，体型微胖，长得斯斯文文，在人前带着眼镜，笑起来眯眯眼的样子像个佛爷。人后他是个喜欢SM的基佬。我知道好多人都有两面，不过，能够将两套面具熟练转换而不穿帮的人还真不多见。谁都不敢得罪他就不见怪。

　　洗了澡换好衣服，脸上的伤我用怪异的妆扮掩盖。坐车到医院，新哥的司机森哥守在停尸间门前。看到我来，他推开门，我看到Ada姐安静的躺在停尸台上。没有呼吸声，没有温度。脸色虽然灰白，看上去面带微笑。似乎随时都能坐起来，化上妆，照旧还是当年菠萝街的一枝花。

　　我的手指在她没有温度的皮肤上滑过。带了五年的呼吸机，她终于摆脱了。我可以想象，最后她好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头事那样松了口气，安静离开。这样的走法还算体面。虽然这几年她不能动，不能说话，也不能化妆。但是她也不需站在街边穿着暴露的衣服冲人陪笑，不必一边被人吃着豆腐一边跟人讨价还价。话说，你在那边有没有见Ada姐？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身材也靓。年青几年的话，她就能去参加那些铺天盖地的选秀，说不定又是一翻景象。希望她下一世有这个机会。

　　墓地，我挑在福明山。没有请风水师父看，单纯只是我觉得这个地方看上去不错。依山而建，视野开阔。葬在这里的大都是品行端正的良好市民。

　　佛祖说：众生皆平等。其实人就算面对死，也未必平等。就像有人睡金丝楠木住龙穴，有人却是草席一张。趁着还有机会选，当然要享受下选择的权利。

　　“柯生，你要不要尝试买多两块？”墓地经济在我面前喋喋不休，“现在墓地行情看涨，这个地方的风水是风水大师劳润良定的格局，对子孙后代都好有利。去年卖两万多一块，转眼就已经三万了。中国人最讲究就是入土为安……”

　　“你当这是炒房啊？”森哥不耐烦的同他嚷嚷。

　　“阴宅阳宅，道理是一样的……”墓地经济推着眼镜边说边笑。

　　“好啊，”我打断他，“就旁边空着的那块，一起。”

　　“你有病，死人坟都囤？”森哥惊诧的看我。

　　“跟了新哥这几年，一块墓地的钱应该还是值的吧。”我笑着同他讲，森哥没再大嗓门。

　　森哥只当我见钱眼开想发死人财，其实这块是留给我自己的。虽然我不知道几时死，怎样死。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自己死的时候，有地方落脚。能在Ada姐身边还蛮安心，希望她不要嫌我烦。

　　葬礼在两天后举行，天公还算有情有义，下着毛毛细雨，把气氛演绎的非常完美。我哭不出来，看着这样的天，给自己凭添了几分悲戚。

　　回到溏心街11号，新哥的别墅。新哥的车子停在车库里。看样子下雨天他没出门。我从车库进到客厅，看到客厅里一个穿着浴袍的小子正抱着一堆零食咬得沙沙响。看到有人进来，也是大剌剌的模样，细长的眼睛里浮着虚无飘渺的嚣张。不必猜我就知道他的身份，没有在客厅多做停留，上楼去我自己的房间。

　　新哥从他房间出来，看到我捏捏脸，“都安置好了？”

　　“是的。”

　　“节哀。”

　　“多谢新哥。”

　　8、

　　你说，做了鬼之后还会不会做梦？做了鬼大约对世界都看得好透彻了吧。好似我现在。起先呢，连我自己都以为新哥是个有人情味的大佬。如果就那样跟着他，平平淡淡的过一世也不错。虽然不是钟毓求，但起码有人对你好。总好过你一厢情愿的去对别人好，别人还骂你有病是不是。

　　人总爱做白日梦，而且一不留神就做得太过逼真。被现实打醒的时候，就像一瞬间从天堂到地狱。我自问没资格上天堂，所以清醒的好快。谁让我是Ada姐的儿子呢？我有她的基因。就像当年也有人说在娶她，要让她从良，她一笑而过。事实证明她没看错。她在菠萝街混着二十年，该见的都见过，所以她从来不对自己有所奢望。大约唯一有过的，就是对我的奢望。谁知，她高看我了。

　　新哥跟Ken哥没有实质的分别，只是一个做大一个没做大。我当时说我可以做到他身边男人做到的事时，我还因为我抢了别人的男人而耿耿于怀，后来发现，我完全多此一虑。多漂亮的男仔，在这里保质期都不超过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全都变成由新哥手中提线的人偶。他绝对是一个人偶爱好者，定期收藏一些漂亮人偶，然后将这些人偶打扮漂亮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示、馈赠，以换取自己的利益。

　　一定要说新哥对我有点不同就是，因为Ada姐的缘故，虽然我早过了保鲜期，却一直都留在他身边。真不知道该说这是我走运还是不走运。

　　如果我没再遇见钟毓求，可能我的日子就会像Ada姐那样，慢慢的熬着，攒点钱。等新哥嫌弃的时候，我去找个地方清清静静的过下半世。

　　（白日梦对于有些人来讲，大概是长在骨头里的东西。比方我。）

　　雨从Ada姐下葬的那天开始下，一直断断续续。六月份的天气差不多就是这样，下下停停。前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倾盆暴雨。大约体恤我刚失了一个亲人，新哥没派遣差事。而且，新来的后生仔新鲜出炉，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我便偷得几日闲，可以自己逛逛街，去面包店买个新鲜的菠萝油站在十字路口一边吃一边看人来人往。

　　我喜欢下雨天逛街，一到下雨天，整条菠萝街都安静了，街道冲刷的好干净，让人看不出这里是花街柳巷。我看着以前住过的地方，那里现在不知道什么人在住。总逃不过是和Ada姐差不多的人。有时我觉得Ada姐是不是搬回去了，她会突然从那个楼梯口走出来，叼着根烟揉着满头的卷发然后懒洋洋的抄手靠墙站住。

　　盯了个把钟，雨都下了两轮，Ada姐没出现。我笑着转回身。离菠萝街一条街的地方是有名的排档街，下雨天也都不出档。本来想吃碗红豆糖水，看来了没机会。

　　我撑着伞突然被一个穿着制服的差人煞到。我抬起伞的边缘看到他穿着雨衣站在街边躲雨。脚步不知不觉朝他走过去。差不多走到跟前，突然回过神，又转身。

　　“站住。”他叫住我。

　　我停下。他走到我面前，敲敲我的伞：“身份证。”

　　我慢吞吞的摸着荷包，把身份证递给他。他拿着身份证看着我的脸比较，然后把身份证还给我：“做什么工作？”

　　“无业。”

　　“身上有没有带毒品？”

　　“没有。”

　　“转过去。”他比了个手势。

　　我收了伞靠墙站好，让他搜身。我觉得他是故意的。因为他认出我就是柯志明，我也认出他就是钟毓求。

　　“走吧。”他讲。

　　我转身走。如果后脑有眼睛，我好想看一看他当时的表情。几年不见，他果然按照他的轨迹做了警察。那身制服好像天生就是为他这种人设计的，穿得又合身又威风。或许他也在想，几年不见，我果然是按照我的轨迹，跟Ada姐一样出来卖。

　　好好笑，如果我不走这条街就好。我只不过想寻一碗糖水而已。我拿着伞走了半条街，等到打了个喷嚏的时候我才想起，先前收了伞一直没撑开。我看着我手里的伞，把它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