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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蓑烟雨任平生 ...


  •   蒋延睥睨蒋旭,蒋旭报之讪笑。那边厢蒋母已经开始叫着:“小旭……”了,蒋延趴在窗口往下眺。蒋旭和大多数彝家孩子一样,年纪很小就已是手足胼胝。蒋延并不占这个大多数,并且蒋家下半年会因为父亲这次升职而搬到帝都去,以后也不必下地操劳。饭桌上蒋父埋怨蒋母:“你怎么还让小旭下地呢?下半年我们就能去帝都享福了呀!”蒋母沉静的扒着饭,笑了笑:“趁还有时间多锻炼总是对的,这些年你见小旭生过病么。小旭是主动请缨下地的,他是个很勤快的孩子。”蒋旭也笑了,挠头羞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蒋延扒了几大口饭,把碗硬邦邦的一放,“哼”了一声上楼去。

      蒋家兄弟关系不好,众人皆知。蒋旭知道防微杜渐,却对蒋延的脾气万般无奈。蒋延提及他哥便齿冷,若再三提者色变。

      后来蒋延知道了他们这叫做阋墙,那时只剩他一个人踽踽而行。

      蒋延时常整日把自己关在阁楼的房间上,谁也拿他没办法。他一向是不怎么爱搭理人的,和蒋旭抬杠除外。蒋父干着急,蒋母宽慰他说:“蒋延不爱搭理人,和小旭吵吵总归也是有些人气了。小旭他即使母亲不在身边,也很懂事呢,在想怎么才可以和蒋延交上朋友吧。”

      小的时候蒋延和蒋旭关系是极好的,蒋延一两个时辰见不上哥哥都会着急。等他长大了,知道自己和哥哥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后,关系每况渐下,蒋延从别处耳熏目染来的,让他认为蒋旭并不是真心对母亲,对自己好的。

      蒋延的母亲来自鬼方,这是坊间所谣传的。蒋延没有细问过,长大后,或许是叛逆的时期到了罢。蒋延沉默,任性,以自取灭亡的方式,报复真相。

      并没有过多的人家点燃那种一点就会冲上天的烟火,蒋延一直仰着头,为了看这稍纵即逝的花朵,拒绝了和家人一起吃年夜的团圆饭。蒋旭上楼敲门,蒋延不开更不耐烦道:“半夜猛敲楼阁门,莫让全家死年夜。”蒋旭轻声说:“小延……父亲和母亲在下面叫你吃饭呢,话不可以乱说,难说一语成谶……”

      蒋延冷笑说:“哥哥这话倒是说得巧,我一句无心的话也被您说成谶语,可不要急着含沙射影。”

      蒋旭无奈下楼,犹自些许黯然。

      第二日是孩子们收了大人的压岁钱,出门儿闹的日子。蒋延是不愿的,却也着实有想买的东西了。蒋延一直想见识一下外公说过《山海经》里“以乳为眼,脐为嘴”的刑天与“居青丘……”的狐。奈何附近他都不知如何走,只好任由蒋旭攥着他的手,一路观赏着新奇玩意,一边叹息春来早。

      到了夜里,两个小孩才勉强摸到书市前的石桥上,花市灯如昼。这行倒是没让蒋延深负重,一本薄而糙的《山海经》让他爱不释手的摩挲。

      蒋旭撇撇嘴,这本书在他眼里是鸡肋,那画也个个貌似戚施,让人倒了胃口。然而看蒋延心喜便也觉得值了,这次收获颇丰,小旧书摊里竟有几个“没奈何”就可以买到的《孙子兵法》,蒋旭笑得眉毛都弯了。

      到了三月,河边已露苍荑。

      各家春联是收时了,蒋家落此地而今春联已换几张,待下年这房子就得空了。蒋延瞅了几眼今年的联儿,其联云:
      说一声去也,在此送别,还复长万里,摔杯疾走入天涯;
      盼哪日归来,还喜道左,与故人相处,握手还疑梦里逢。
      蒋父撕下前也望几眼,一时不能瘁发,叹息一声,便将其弃之不顾。蒋母笑骂道:“……迟早得有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白驹过隙。

      星回于天而除夕,有书载:南诏首领皮罗阁企图吞并另五诏,将会于五诏于松明楼焚杀,邓诏妻慈善谏言夫勿往,夫不从,于松明楼被杀,慈善闭城而死,人以是日燃炬吊之,后演变为星回节。

      彝人称星回节为火把节,意为长出的谷穗如火把般粗壮。后人以此祭祖驱家中田中鬼邪,保人畜平安。节庆期间,男女青年和小孩点燃松木制成的火把,到村寨田间活动,除垢求吉。

      蒋母吩咐着蒋旭带着蒋延出去举炬驱邪,还说:“虽说去了帝都,便在没这火把节了。可我们还在这里,也要照旧做这里的规则呀。”她自己便穿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旗袍,升起一顶袅袅炊烟,等他们和众人游行归来,可享有好食。

      蒋旭应了声便举着炬出了门,蒋延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夜里开始有风了。

      大多数人都在交头接耳,蒋旭也想和蒋延说些什么,蒋延却撇着头兀自东张西望。蒋旭无奈道:“小延,多注意着前后,和别人撞着可不好了。”

      蒋延冷笑一声,也不作答。蒋旭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也不知道他是否注意着,就不吭声的跟在蒋延身后,替他照应着。

      天有不测风云,也不知是他人使了绊子还是蒋延太过不注意,蒋延倒在一旁,没惊起谁人的注意,蒋旭匆忙放下火把,蒋延把脚崴了,却连叫声也没来得及发出就憋回去了。见蒋旭过来,便把头撇向一边。

      树上风姿绰约的梨花,掉下一朵砸在蒋延的头上。

      邻居家的二狗子,或许是叫这个罢,农家的孩子无外乎就是阿猫阿狗罢了。他咧开嘴笑出声,拍手拍出了声:“哎哟,这不是蒋家的小少爷吗,去城里,头戴花,下年嫁个好人家呀。”蒋延瞬息回过头,目光如炬。蒋旭且将梨花收入怀中,对二狗子说道:“那可说不定,而今富家最爱贱名的农家媳妇了,好使唤。”那二狗子面上一阵青红,他屋里叫唤,只好走了。

      蒋旭转过身蹲下,对蒋延说:“喏,上来吧。”

      蒋延摇摇头,才想起蒋旭是背对他的,佯怒道:“我不需要你背!”蒋旭耸耸肩:“你不让我背,你怎么回去?你可不比腿好时了,不回去躺着休息,任他东西南北风刮你身上,你也躲不急哦?”

      蒋延咬牙,知痛的是自己,也不再倔了。跨上蒋旭的背,任他背自己回家。

      半路上,蒋延靠在背上,突的问:“你把那梨花收到怀里做甚?”

      蒋旭“呵”一声,道:“没想到你竟会问我这个问题。在那帝都里兴许梨花开得更美吧,可也不是这里的梨花了。”蒋延撇嘴:“你倒念旧,可惜旧不念你。”

      “前路是喜是悲,是福是祸,都未可知。”他说。

      蒋旭刚洗完澡向外走。

      蒋旭被蒋母叫住:“小延这孩子,怕是又迷在河畔不知归路了罢,你替我去叫他可好?手头上的事儿忙不完了……”蒋旭道声好,便出了门。蒋旭虽不常去河边,可这三伏天里,孩子们便趁无事忙时在河里淌凉自己热乎的身体。

      蒋旭到河边时,旁都是人。蒋旭挤上前去,嘿,正是一场鏖战。

      蒋延的嘴角青了,脸上也肿了几处。河边的淤泥沾满了半身,他极是不喜。对方也不至好,眼上一圈青紫。蒋旭眸色欲加深沉,外围那竖子的爹正振奋的叫着:“加油……”蒋旭上前,劈手提起两人衣领,蒋旭不与同龄人,长得极高。对方的爹也夺了上来问:“这位小哥可是那孩子的亲戚?哦哟,他在这和我家孩子打了起来。”

      蒋旭弯了腰,擦了擦蒋延脸上的泥。他知道这蒋延的性子,别人不惹他,倒也可以独自吹风吹一日,开口道:“这位阿伯,何必深文周纳?我耳朵里倒是听了你助力的风呀。你的儿子也不是腰如束素之辈啊。”

      那父子不再好有所表示,看热闹的人也纷纷称是。

      蒋延低着头,手指掐得手掌都发白。眉头锁得很紧,唇也咬住了。蒋旭蹲下身,抚了抚他的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蒋延的倔性继承了蒋父,宁可死,也不愿输。
      蒋旭叹了口气,怕是蒋延回家又要挨上蒋母的骂。

      蒋家是慈父严母,蒋旭深得蒋母的喜爱,蒋延却不怎地受待见。蒋延小时两三岁便能作诗,长大性子却野了,蒋母空叹竖子不成名。

      蒋旭牵着蒋延叩了门,屋里无人回应。轻轻推了下,没锁。门半开着,烛灯映着里面散乱的木椅,一盏酒也被打翻,风中拂出一阵酒味儿。蒋母怔怔的跪坐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泪又流。蒋旭不敢进门,拉着蒋延躲在了门后,蒋父一改平日慈善的样子,冷着一张脸叹气。

      蒋母哭着,复又笑了唱:

      一段深情月下盟,前鱼何必泣秋汀。

      非桃非礼,妆成别样姿。
      怪天公何事,变作男儿郎。
      是男儿越觉怜。
      人儿把千愁,付你费千凌。
      为你何必弓鞋,自是凌波。
      不待兰膏,自饶香腻。
      吒,莫说有情痴。
      看满座琼英,也为你纷纷坠。

      蒋父煞白了脸道:“别唱了,别唱了。”蒋母说:“蒋郎,郎骑竹马而去的那折戏唱完了,还剩的是《看钱奴》呀,你一向喜欢的……”
      她咿咿呀呀的唱:

      真乃是井底鸣蛙,
      似这等待穷民胆量些儿大。
      则你那寒酸乞俭,
      怎消得富贵荣华……

      三伏天竟下起了滂沱的雨,蒋旭牵着蒋延走在街上,淋了一场雨,才回到家。家中父母一如平常,不见生疏。蒋母嗔道:“小旭如今也办事不利了,叫我得相信谁呀。”蒋旭尴尬的动了动嘴,继续吃着饭。蒋延没有吃饭,径自上楼去了。

      不知是否每日必去河边报道,让蚊子得了逞,蒋延半夜开始打摆子,出了极多的汗,忽冷忽热的。至此之后,他更是整日浑身无力,这场大病,使得要搬入帝都前的大半年里,蒋延愈加闷了。

      蒋旭撑着半边脸,晃着腿坐在门槛上,看着那些从家里把屋里头的东西都搬到车上去。许是腻味,他跑进大人的卧房。书桌上堆放着很多书,还有几张空白的纸。蒋旭拉开抽屉,有写着密密麻麻字的,也有两三行而已的。

      契阔生死君莫问,
      行云流水一孤人。
      无端狂笑无端哭,
      纵有欢肠也似冰。

      纸上这样写着,蒋旭靠在墙上,感受着冰凉。这半年里,偶尔也会见父母的争执。也许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总之就是收敛了,情绪。他不知,父母的相识相知和或有的风花雪月,也不清楚争执的渊源,却也懂了什么,年岁的增长也添了几分多愁善感。

      雨又倾盆,般家具的节奏平添快速。蒋旭望向窗外,静听雨檐。

      蒋延睡得很沉,蒋父把他抱进了洋车里。蒋旭也提上属于自己的那份行李跟上,蒋父怀里的蒋延,呼吸清浅却也平缓,蒋旭听得倦怠,也歪头靠在蒋父肩膀上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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