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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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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精神恍惚的回到万府后整整昏睡了三天,高烧不退,这突如其来的凶险病症让小姐万桃慌了手脚,请了大夫来瞧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说是为了操办婚礼累垮了身子,开了些清热去火的药便罢了。万桃心下愧疚,每日溜进下人房里看望,亲自端水送药,说来也怪,阿满这病三日后竟然莫名的痊愈了,情形过来的阿满比之前气色好了许多,万桃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小姐,阿满从衣箱里翻出浸烟阁强卖给她的东西。是一只纤巧的银盒,上面雕琢不知名的水鸟,红玉镶嵌成的眼睛让人顿生寒意,盒子很旧,看做工似乎是前朝的古物了,阿满小心的打开来,露出里面馨香扑鼻的一块红色胭脂,质地柔滑细腻,似乎能滴出水来,是万府都难得一见的上等货。银盒旁还有只旧帕子,拆来来,露出一枚翡翠戒指,成色并不十分好,戒指的内壁用细细的刀法刻着端秀的浸烟阁三个字。
这么说来……这不是做梦?
阿满犹疑的套上指环,滑到中指的第三关节正好停住,温凉紧实的质感和阿满想象的略微不同,倒像是会呼吸的活物似的。阿满挑了些胭脂擦在脸上,轻匀脂粉,桌上的铜镜如晃动的秋水,容貌虽未有多大改变,一双眸子却妩媚了起来,阿满惊得闭住了气,一股热流在心里冲撞着。
“啪。”铜镜跌落在地上,镜中的人儿却恍若坠入了梦境……
一晃距离小姐出嫁已经一月有余了,阿满作为万桃的陪嫁丫头也入住姑苏城中的王家。
礼教规矩,针织女红,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小姐万桃在五代书香的王家颇受喜爱,,那温婉贤良与世无争的秉性更大受公婆推崇。桃之夭夭,宜室宜家,新婚的书藏意气风发,眉宇间溢满与妻子的柔情蜜意。万桃,荔枝红襦裙的新人褪去了新婚浓艳的粉霜,鬓边只独簪一朵白玉芙蓉,悠然恬静。
真是难得的良人啊。
阿满的唇边浮上一缕暧昧的浅笑,手中的鲛帕缓缓擦拭着雕花铜镜,小姐与姑爷又在书阁里吟诗作对了,阿满瞥了一眼书房朱红的门,纤长的睫毛颤悠悠的,在她瓷器一般的脸上如同一对欲飞的蝶。阿满对着妆镜擦了擦眼皮上的浮粉,眉眼间露出一丝得色,小姐却是个清秀的美人,只是……太过清淡了些。
凭借着浸烟阁那个神秘女人的礼物,阿满在一个月中如同一只羽化的蝶从一个丑丫头蜕变成了让人难以忽视的美人儿,昔日干瘦的身体日渐丰满圆熟,少女胴体莹润白皙的如同春日初臼的米,柔滑的线条在宽松的下人装里呼之欲出。她长高了,鬓发如乌云,一双永远水光盈盈的美目,纤巧的鼻,娇艳如蓓蕾般的唇,她的美如同盛开的粉色芍药妩媚热烈,流转的眼波漫过了金山便要人命。
每日晨起的阿满第一件事便是梳洗上妆,眼看着镜中的人儿一日日的变化,在那盒精巧的脂粉的修饰下化作让人爱不释手的一段玉颜。王家的小厮们看她的眼神也一天天热辣了起来,然而阿满高傲的抬着头从他们中间走过,一双杏眼的视线却如同甜蜜的藤蔓攀上了与万桃小姐耳鬓厮磨的王书藏,那个白衣翩跹的英俊男子,她心中绮丽的神话。
有风突如其来,吹散了阿满刚刚理好的发髻,廊檐下传来悦耳的风铃声,阿满凝视着镜中自己潮湿的眸子,脸颊忽然烫了起来,她想起了那个下午,那个万桃小姐被婆婆许氏拉去寒山寺上香的下午,她托着一只铜质鎏金菊花盏站在书藏身边,也许是因为她身上诡异甜香的脂粉味道,也许是因为她低头为书藏研磨时露出的青葱般的手指,也许是她轻解罗衫半露的一痕雪脯刺着的那只鲜艳的红色蝴蝶,也许是她坐在了书藏双膝上时双手捧上的那只被换成了美酒的茶盏……她看到书藏一向温文尔雅的漆黑眸子里泛起情欲的光,他靠近她的脸颊嗅着来自浸烟阁的销魂香气,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阿满丰腴的双肩……
他在与新婚妻子赌书泼茶的红木书案上渴求着这个过去三年里他几乎从未正眼看过的陪嫁丫头含苞待放的身体,书藏刚刚在读的书卷滑落到地上,阿满倒在桌上,彻底的沦陷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
她在闭上双眼之前看到地上线装的古书,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翻到的那一页上,恰恰是他时时吟诵的那句赞美万桃的句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之夭夭。阿满心上涌起一沉报复的满足感,那没来由得快乐如同一只蛰伏在她心里的兽,开始肆意的在两人滚烫的体温里露出了它凶恶而残暴的嘴脸。
用你的双手……拿回你想要的东西……
她和书藏一起,沉浸在了书房中难以启齿又突如其来的情欲里。
书房里短暂而隐秘的□□过后,对于初尝胜利滋味的阿满来说,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然而一切又似乎都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书藏因为这一次而对新婚妻子的愧疚所以愈加的疼爱万桃所引发的阿满不可遏止的妒忌,所以阿满变本加厉的用她涂了浅红蔻丹的手伸向了外表看去如同神仙眷侣的书藏夫妇,很快,对于无辜而隐忍的万桃来说,这一个漫长的夏天将她三年来的美好期待都变成了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
盛夏很快来临,阆苑中的花草在烈阳的炙烤下散发着醉人的芬芳,侍女阿满站在妆台前替小姐万桃梳着头发,新婚不久的万桃少了少女时代的娇憨,她悠然的神态和永恒不变的淡妆是她看上去更像一位平凡的妇人,阿满对这种变化替小姐感到些许的惋惜,而万桃却丝毫不以为意,相反,她对阿满一日日的美艳加以了由衷的赞美,她甚至把少女时代的钗环首饰都赏给了这个每日替她梳头情同姐妹的侍女。万桃很少看书了,曾经的琴艺也日渐生疏,更多的时候她留在婆婆房中讨论刺绣和抄写佛经,她开始对少女时代的娱乐闭口不提,每日与阿满交谈时,口中的话题也仅仅是她的相公。
“阿满,相公说了,他今年冬天要带我去北山赏雪……”
“相公最近读书更勤奋了,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说过完年便要进京赶考呢……”
“天气炎热,等一下阿满你去厨房给相公煮碗绿豆汤消暑……”
镜中的万桃似乎沉浸在夫君的宠溺中,可阿满却在小姐愈加清瘦的脸上看到了某种凄怆的味道。
阿满心不在焉的回忆起早上服侍书藏更衣时两人的缠绵,顺手拈了钗盒中一只紫金玫瑰珍珠珞的步摇给小姐别在鬓上。
“阿满你怎么了?不知道相公从来不爱这些俗艳的首饰吗?”
阿满正欲争辩,万桃已经拔了步摇,换了常戴的玳瑁簪。
天空是夏日少有的湛蓝,通透的如同一块没有杂质的玻璃。服侍了小姐出门,阿满解了衬裙,换了条桃红色的散脚裤,上身仅着象牙白流彩掐金抹胸,蓬松的乌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轻哼一声抓过桌上小姐不愿意戴的玫瑰步摇插在发间,重新匀了脸,半倚在榻上眺望朱红窗棂外爽晴的天空,姿态一如既往的慵懒而妩媚,日渐频繁的情事不仅没有让她呈现出疲倦,相反她如同一枝每日有人精心照料的花开放到了极致,本来仍有些许稚嫩的身体如今散发出让人难以抗拒的□□的味道,那是让她心仪的男子为之癫狂的,她浑如一只转世为人的妖姬,随心所欲的搬弄着他的身体,床上床下,她用她的娇声软语之久了一张巨大而温柔的网,曾经让她崇拜让她敬仰又无法靠近的男子如今只是她网中的小虫。她倚在荷叶软枕上,洁白如玉玉的双足陷在柔滑冰凉的杭绸被衾里,她的笑容一半妩媚一半倨傲,一双眸子如同浸在水中的黑石子,泛着冰冷的涟漪。
“我的小狐狸,怎么大好春光,不去牡丹园游游曳曳等你的柳梦梅?”
他这么快就来了。
门还没栓紧,一袭书生打扮的王书藏已经迫不及待的把贵妃榻上的美人儿抱在怀里,阿满一皱眉,转过脸去假嗔道:“柳梦梅要陪他娇妻赏雪,喝绿豆汤,还要用功读书,哪里有空到我这里来?”
书藏从怀中掏出一对鸡血石镶金耳坠,是名贵的鸽子血,正待递给阿满,突然听到阿满的话便停住了,急急的辩白道:“这话怎么你也当真,我只是哄她的……”
阿满白他一眼,“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来哄我?”
书藏厚着脸皮凑上来,“你是我的小狐狸,我怎么敢诓你,”书藏扶起阿满的身子,替她带上坠子,满意的端详了一番,坏笑着吻上阿满的粉腮,“什么读书,什么功名利禄,”书藏解开阿满的掐金抹胸,诱人的红色蝴蝶在雪白的肌肤上展翅欲飞,书藏的呼吸急促起来,“都比不上我的阿满的一只手指头……”
银红百蝶穿花图案的帐幔放下,掩住了温柔乡里的万种风情。
昔日的书生意气,今日的纸醉金迷。温柔乡里的南柯一梦,脂浓粉香,到头来,谁在陋室空堂感叹着曾经的歌舞场,谁又为谁做了嫁衣裳?
甚荒唐。
蟹爪菊开放的时节,王府第二次挂起了红绸,因为两位老人的极力反对,纳妾的仪式并没有铺张,只是请几位要好的友人一起摆了桌小宴,阿满,噢不,现在已经被书藏改名为小迷不情愿的向上座的脸冷的像冰一样的双亲和一脸悲愤的正室万桃磕了个头便草草结束。
在这之前,万桃和书藏已经是数月的同床异梦,早已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了,因此万桃的哀怨和愤怒除了增加了书藏对她的几分愧疚,更多的仅仅是厌恶,至于书藏和小迷则是日益的如胶似漆,新婚的三天里书藏除了向父母请安外根本没有离开过小迷的床榻。
新婚的一夜过去,桌上的红烛早已是烛泪斑斑,小迷枕在书藏的胸口,书藏早已是睡眼朦胧,他刀削般硬朗的下颌和高挺的鼻梁一如初见,隔着字画古玩店的大门,如箭矢般射穿了小迷的胸膛,那时的小迷平庸卑贱,可如今,她从情同姐妹的万桃绣榻上抢走了她的枕边人,同样是今夜,她出嫁的日子,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是否也在怀念着三年前临安街上的那次偶遇而孤枕难眠?小迷的唇角再次浮上那般诡异的笑意,他低头看着中指的玉石戒指,自从那次她背叛了小姐戴上浸烟阁的戒指开始,她的良知就似乎被某种被夸大了的隐秘的嫉妒吞噬了,剩下的仅有欲望,和满足欲望后渐渐浮出水面的空洞的不安。
月光照进屋内,小迷白皙的皮肤被水一样的月光浸成了青白色,少妇的身体如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一般,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浸烟阁让她得到了她的爱吗?小迷慌乱的摇着身边的男子,低声问着。
“书藏,书藏,你爱我吗?”
书藏,告诉我,为什么会爱我呢?
男子这才醒了,错愕的盯着小迷月光下姣好的面颊,“我的小傻瓜,我爱你,爱你远超旁人的天姿国色,妩媚妖娆。”书藏温暖的吻落在小迷的鼻梁上,午夜寂寂无声,小迷突然心感到一丝寒意,浸烟阁主熟悉的冷笑闪过眼前。
小迷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终究没有再睡着,睁着眼睛看窗外灼灼的月亮,天快亮时她忽然哭了,眼泪大颗大颗滑落下来,泅湿了脸颊旁边的鸳鸯枕巾。
书藏,书藏,如果有一日我形容枯槁,年老色衰,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我的美丽仅仅是脂粉华服下的错觉,你还会在意我吗?
少女时代与万桃嬉闹的画面袭上心头,黑瘦的她认真的看着小姐万桃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以后要找的夫婿,一定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一定一辈子把我视若珍宝的。”
也许天长地久,都不过是幻象。
小迷凝视着桌上那对燃烧着的红烛,泪水无声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