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烟花》风落眼前花

1、第 1 章

　　从没有什么比这种无奈更痛楚。

　　跌跌撞撞的走，拼尽了一切的心力，不在乎鲜血染满征袍，不在乎脚下尸骨成山，不在乎什么天理伦常、因果报应，只想这样抓着他的衣襟，能不放手就不放手。可是他终究走远了，淡漠的，从容的，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梦境。从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所以连悲伤失去的机会都吝于给予，这就是大哥啊，那个有着天下最温煦笑容的男人，残酷的轻而易举。

　　李世民惨淡的笑着，他知道满朝野都在宣扬着秦王和太子不合的消息，毕竟有秦王在的场合，太子露面的时候是少之又少。那些碌碌的人，忙着计算筹谋，想要在太子和秦王之间押一个稳赚不赔的赌注，有人左右逢迎，有人犹豫不决，朝堂上表面风光，内里却是一片阴暗的狼藉。他太知道了，太子的幕僚、自己的幕僚私下里都做了什么，肆无忌惮的打压，绞尽脑汁的谋划，像是一场夜幕里的闹剧，你来我往，自己入戏，却忘了身为整个事件中心的大哥和自己，根本什么也没有做。闹吧，闹吧，李世民阴沉的想，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和大哥之间，没有什么会更糟了，混乱的喧嚣总比死一般的沉寂要好。

　　----------------------------------------------------------------------------------------------------------------------
　　他没有来。

　　挺胸走过跪拜的群臣，望向正中央皇权的中心，李世民惊讶的发现除了父皇，只有深恶痛绝的三弟。

　　中规中矩的拜见后，李世民阴冷的笑了，好的很啊，伟大的大哥为了躲避自己，竟然连祭天的大典也敢不来，自己如果不做出点回应，是不是太不给大哥面子了。

　　“父皇，祭天大典是不是要延迟一下，身为皇储的太子还没有来，怎么能开始。”说的波澜不惊，云淡风清。

　　李渊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自己俊逸挺拔的儿子就那样站在耀眼的阳光下，张扬的直视自己，目光里是深不见底的沉寂，看不出悲欢，也看不出爱恨，就突然明白了，自己真的是老了，连儿子心中所想都捉摸不到。阳光下镀了金边的面颊，依稀是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只是多了霸气，多了狂放，也许只有天下，能填平他眼中的沉寂吧。可是这李唐天下，恰恰是自己最给不起的。李渊知道自己偏心，相比较其他的儿女，最在意的始终是建成。还记得建成出生时的样子，不同于其他孩子皱皱的面孔，那时的建成就是白皙美丽的，扬着胖胖的小手，不哭不笑的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刚刚成为父亲的自己，以一种近乎膜拜的心情抱过这个小小的生命，在父子目光交流的一刹那，李渊硬汉一样的心里出现了小小的裂缝，那里有一种来自血缘的温情缓缓流过，从此生命里有了名叫亲情的悸动，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与他。后来陆续有了三娘，世民，元吉，这些不同心性的孩子，没能吸引自己多大的注意力，倒是建成，很快融入了哥哥这个新的角色，宠溺着弟妹们，教育着弟妹们，没有任何人要求的情况下，一直就纤细单薄的他，很努力的帮助自己撑起家国。李渊当然知道建成不像看来那样柔弱，他的骑射技术虽比不上世民，但也是一流的水准，他的谋略、他的狠辣，都藏在他完全称得上惊艳的面孔下，但是依然会心疼。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怎么会不心疼。现在的时局，李渊看的清楚，世人只看得见世民的彪炳武功，却看不到身为长子留守家中筹谋江山的艰辛和痛苦。所以不管有多难，哪怕舍了世民这孩子，也要把江山传给建成，这本就是他应得的。于是冷冷笑了一下，嘲讽一样的说：“你明知道你大哥是储君，就该多为他分忧。他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身为臣弟竟然不知道，回去闭门十天，好好思过。”

　　李世民的眼中寒光一闪，心里焦躁起来，顾不得君臣之道，竟向前一步大声质问：“太子府出了什么事？”

　　站在一片缟素的太子府门外，李世民的心情谈不上好或者不好。听到父亲说，大哥的长子夭折，大哥要在太子府处理丧事时，竟是松了一口气。是那个女人的孩子，那个始终浅笑盈盈、喜欢依偎在大哥身边温柔似水的女子，却是李世民想都不愿想起的噩梦。凭什么，只因为是大哥的妻子，就可以占据大哥全部的注意，只因为是女子，就可以喜欢的正大光明、肆无忌惮，就可以守着自己心中的梦想笑的妩媚幸福，那堂堂李唐王朝的秦王殿下算什么，自己从小努力拼命追上大哥的脚步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希望可以快快的长大，成为他的盾牌他的依靠，却在蓦然回首时发现，长大了，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霸占着大哥，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依偎着大哥，而大哥，有了另外想守候的人，他的美丽温婉的妻，他的天真可爱的孩子，他的亲人打下的江山，天下苍生千万黎民。自己要和那么多人争大哥的一点关爱，很辛苦也很痛苦，有时候就恨恨的想，倒不如毁了大哥吧，也毁了自己，怕甚么呢，只有大哥是自己在乎的，纷纷嚷嚷的人世，或有幸结识或擦肩而过，惊鸿一瞥下，有旷古绝今的缘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自己的沉沦，几世的飘荡，只为一世与之厮守的轮回，何其的不容易，自己暗处流过的泪水、无奈的心痛，总要大哥来补偿，不会再手软，不会再犹豫，不会再任由大哥躲避，哪怕用尽一切不齿的手段和计谋，哪怕绝情绝义万劫不复，也要把大哥留在身边。站在太子府前，李世民浅浅的笑了，清秋的天空不见一丝阴霾，却有淡漠寒冷的风无意走过，留下漫天飞舞的红叶。

　　李建成没在灵堂里，他病了，睁开眼闭上眼，都是孩子甜甜的笑脸，无论是梦里还是清醒时，都听得见孩子在叫父王…父王…父王…，又怎么会不病。魏征进来低声的说：“秦王来了”，李建成睁开眼，惨淡的笑，该来的终究会来，不该走的却已经走了，生无可恋，死又何惧，了了吧，也该了了，谁欠谁都是要还。

　　魏征看着这样的李建成，心里第一次有了恐惧，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温度。不知道秦王和太子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争吵了什么，还是破碎了什么，不知道谁伤谁更多，只知道从此秦王没有了天真的笑脸。意气风发的张扬，从来掩盖不住内心的落寞，太子温婉依旧，只是和煦如春风的微笑、严酷如寒冬的威严从来掩盖不了内心的彷徨。从那以后，太子秦王形同陌路，两府幕僚水火不容，终于导致了现在的僵局，但是魏征明白，隔在两人之间的绝对不是江山，隐隐猜到的是不敢触摸也不敢谈及的禁忌，所以把秦王带到太子面前，他没有退出，垂手站在了一边。

　　李建成看着魏征，笑了，瞒的了天下人，骗不过魏征，感动他对自己的忠诚，但是在世民面前，这种忠诚的危险魏征还没有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也要守着这份忠诚，于是挥挥手，将魏征叫到身边，在他耳侧低语：“魏先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你出去吧，我和世民有话说。”魏征点头，毫不犹豫的走出门外。太子的话他相信。

　　李世民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快要下雨，嫉妒，明明知道这种嫉妒有多么幼稚，依然按捺不住的嘲讽：“太子和魏先生的感情很好啊!”

　　“还不错吧，毕竟他会为我分忧，也从不给我添麻烦”虚弱的声音，犀利的回击。李建成是病了，但是再病也不会失了本性、丢了自尊和骄傲，毕竟那张美丽的脸下，从来不缺乏应有的狠辣，甚至更多时候，比看起来难以撼动的李世民更加的绝决。

　　李世民见过大哥应对各种挑衅时那种凌厉的从容，见过大哥报复时谈笑风生的残酷，领教过大哥面对人间炼狱一样的情景时面不改色的和煦，但是这些从来不是针对自己的。自己面前的大哥，一直是温柔细心的，巧妙的帮助弟妹们逃脱父亲的责罚、母亲的管教，帮助弟妹们张开各自的羽翼，那种感情是由内而外的，做不得假。可是现在，大哥终于把凌厉的言语指向了自己，想说什么，想责怪这个不知深浅的弟弟为大哥添了麻烦？还是这个弟弟现在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