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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慢是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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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爱啃鸡爪子,于是付东昀和他开玩笑,说你要是继续啃下去,当心哪天被你啃掉爪子的鸡来复仇,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啄下来,做成酱爆的。
他不听,砸吧完手指头笑,对着阳光一脸得瑟,你看看小爷的芊芊玉指可都是靠这些鸡爪子养出来的,除了我自己谁忍心伤那么漂亮的手指啊……
付东昀没办法,看着一脸臭屁的某人,兀自发笑。
你笑什么!某人更无耻地把脚丫子肆无忌惮地架到他腿上。小爷稀罕你,才让你碰小爷的手指,别人想看一眼小爷都不肯呢。
付东昀无奈地把某人蠢蠢欲动地伸向自己干净衣服的爪子拍掉。
别闹,我还要出去呢。
切,没意思。未遂的某人直起身,从沙发上滑下去,坐在地板上继续啃鸡爪。
付东昀揉揉他乱糟糟的脑袋,站起来打领带。
哎哎我帮你。某人自告奋勇。
别别别,别拿你摸过鸡爪子的手碰我的领带,这条挺贵的,好几万呐。付东昀避开。
切,谁稀罕。某人讪讪地坐下,一脸殷勤被辜负的表情。哪天小爷再出山,一场钢琴会,换几打领带回来,小爷爱怎么打怎么打。
付东昀强忍着笑,穿上西装边走边道,你弹钢琴之前记得先洗手,别拿你那油爪子碰钢琴。
知道了,你滚吧。某人有点小脾气。
付东昀哭笑不得地关上门。
后来付东昀轻抚着某人伸出手指遮着自己眼前,阳光漏在他的眼睛里的照片。付东昀再也笑不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这么宝贝自己手指的一个人,怎么拿出刀子,亲手切掉自己的手指头。
他最落魄的时候,他在外边跑生意,他在家里烧饭、洗衣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人,托着下巴,一身油烟味儿地问他,面好不好吃。
他嚼着索然无味的面,强忍着眼泪说,好吃。
他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小爷就说吧,凭小爷的智慧,什么做不成。然后把烫伤的手指背到身后。
付东昀装作没看见,抢着去洗碗,水声柔软地冲击着陶瓷。他被人从背后抱住。某人说,东昀,我想弹钢琴。
付东昀第一次遇到林朝,那时候的付东昀是最落魄的时候,死撑着个没钱没权的小公司,一门心思想要做好那一次项目,各处周旋总算有了和H公司总裁见个面的机会。十分钟,酒席后,那位总裁去房间那么长的时间。
尽管付东昀之前踌躇满志,看到总裁是之前那些英雄气概仍旧是抛到了脑后,那点钱对那些人而言不算什么,他的自尊却令他开不了口。
支吾半天,总裁颇有些不耐烦,身边却忽然有人道,不就是几十万块钱的事儿么,小爷我的几张门票就赚回来了。
付东昀这才注意到总裁身边一直站着的那名年轻人,一脸不经世事的桀骜,很是鄙夷不耐烦地看着自己。
他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却又劝说自己绝对不能冲动。
总裁笑了,道,林公子说得对,不就是几十万块钱的事儿么。然后转身对秘书交代了几句。
付东昀走的时候回了一下头,看到那个叫林朝的年轻人冲自己抬了下下巴,看上去像是自己应该对他的施舍感恩戴德的表情。他回头问秘书那人是谁,秘书惊讶得看了他一眼,享誉全国的青年钢琴家林朝,你不知道?
冬天最冷的时候,城市里的冬天更加不近人情,抬头都看不见月亮。付东昀开车到家附近的时候,远远还看见二楼某人的房间亮着灯,某人眼巴巴地把脸贴在窗户上,看见车来了,立即手忙脚乱地离开窗户,没几秒钟,灯暗了。
付东昀失笑,在车库停好车。一拉开门就一股暖气袭出来冲散了夜里的寒意。
林朝怕冷,每次冬天的时候,房间里的暖气都会打得很足。付东昀脱下外套西装,小声地上楼,推开房门。某人已经开始装睡了,呼吸均匀地躺在床上。付东昀也不戳穿,用侧脸贴了贴对方的脸,暖暖的。然后笑了,忍不住俯下头,在某人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接着洗漱,待手脚都暖了之后,钻进被子,小心地搂住林朝。
某人不易觉察地笑了笑,装作睡着,往付东昀怀里钻了钻。
付东昀失笑,黑夜里可以看到某人嘴角往上咧,忍不住亲了亲,觉得不够,又轻轻地啄他的唇瓣。直到某人再也装不下去,出卖了自己,伸手环住付东昀的脖子。
事毕付东昀紧紧搂着怀中人,林朝又开始装睡。付东昀无奈,只能抱着懒到一定境界的某人去洗澡。落地镜子里付东昀看到自己裸露的后背被指甲划出的一道道红痕,无奈地搂着林朝笑。某人半眯起眼睛看镜子,失笑。付东昀难得的使坏心起,放了一浴缸水,把某人锁在怀里,又做了一回。
最后林朝终于在付东昀的怀里睡着了。到了半夜,付东昀被林朝惊呼声惊醒,忙问怎么了,林朝哭丧着脸说做噩梦了,一群鸡围着他要吃他的手指。付东昀失笑,搂着他,道,睡吧,你那几根手指,鸡不稀罕吃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林朝一直没吃过鸡爪子,付东昀有意拿鸡爪子在他眼前晃,某人嚷嚷,付东昀你存心的吧你!
做成了那笔生意付东昀的公司有了起色,也算是初具规模了。他特地托人买了张林朝钢琴会的门票。付东昀一辈子都会记得那场钢琴会,林朝面对着钢琴像是十指触摸着自己全部的生命。结束后付东昀到后台看到众人簇拥的林朝,想请对方吃饭的话说不出口,在那些位高权重的人面前自己显得无足轻重,于是不去自讨没趣。
然后他便鬼使神差地跟在那群人的车后面开,直到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才蓦然惊觉,方要回去,却看见搀扶着醉了的林朝的那位总裁的手,若有似无地向林朝后边伸去。付东昀觉察到不对,小心跟上,见那总裁搀着七荤八素的林朝连哄带骗地进了房间。付东昀在门口不久便听到了撕扯打闹声,原想一走了之,当什么都没听见。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地喊了服务生,硬是开了房门。
里面一片凌乱,被搅黄了事儿的总裁红了眼,恶狠狠地落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走了。仍旧迷糊着的林朝看着苦笑的救命恩人,似乎是很用力地想了很久,一脸迷瞪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要几十万块钱的,唉,你说,不就是那么一点钱嘛!几张门票的钱嘛!
林朝醉眼朦胧地看着付东昀,理直气壮,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去!
圣彼得堡的鲜花不多见。付东昀将一大束玫瑰放在某人大大的笑脸前,靠着墓碑坐下。
你说喜欢玫瑰的,这下给你带来了,喜欢么。
付东昀不曾指望过回答,自顾自地说,最近发生了什么,生意上什么不顺心,路上看到一个男孩子像你……这样子就像从前两个人一起依偎在沙发里唠嗑那样毫无逻辑地说下来,不知不觉,也到了傍晚。
付东昀忽然心里一紧。白天有阳光,夜里那么黑,林朝从来都爱热闹,那么多漫长冰冷的夜晚,是怎么熬过去的。
最快的时间都和那个人一起走了,剩余的生命每天漫长而枯乏,仿佛一生都要那么缓慢地过去,看不到尽头。
他记得自己最后跪在林朝家门口,对天发誓什么都说了,就是没有人对他们的爱情网开一面。他在几乎要放弃的绝望里跪了一宿,险些撑不下去。林父林母最终还是松了口,他惊喜地站起来想上楼把好消息告诉林朝,三楼窗户开了,他眼前一花,回过神的时候,林朝已经躺在他面前。
神色安逸,仿佛获得最终自由。
付东昀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黑了。
他记得,林朝毕生愿望就是能好好弹琴。不是追求结果,而是整一个过程,一辈子都不嫌长。而林朝自从和自己在一起,就只能在昏暗的出租房里练着廉价的电子琴,他也不抱怨,仿佛那已经是上天给的最好的恩赐。
后来房东来闹说太吵了,没日没夜练还让不让人睡了。林朝沉默许久,终于拿起布,仔细地擦拭后合上电子琴,然后看着付东昀说,九根手指头还是不方便,以后,还是不弹了吧。
付东昀心如刀绞,发誓一定要让爱人能继续弹琴,弹最好的琴。只是,等他终于有能力把最好的钢琴放在客厅时候,林朝只剩下九根手指。
刚有起色的公司被处处打压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很快付东昀不得不卖了车子和房子,在郊区租了一间小套房,勉强维持公司生意。
同样被打压的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朝,清醒时候的林朝绝不给人占便宜,那总裁明里暗里示意几回,均被毫不留情面地拒绝。接下去,号称靠自己的门票吃饭的大钢琴家非但卖不出票,也没有人再愿意请他开钢琴会参加各种演出。林朝忽然发现自己最拿手的钢琴变得一文不值,仔细想想,发现症结所在便是那个名叫付东昀的男人,于是上门,兴师问罪。
付东昀面对无理的质问除了苦笑再无其他反应,却不知为何纵容了林朝赖在自己家当二世祖的举动,在外边忙周旋生意,在家里伺候钢琴家。
林朝原本是心安理得地过着,却在某个半夜起床,抹黑看见客厅沙发上没人,进了厨房却看见冰箱的灯亮着,付东昀在啃一只番茄。听见响动转过身来,笑着道,有点饿,垫垫肚子。于是平日里吃饭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菜也有了解释,林朝眼眶热起来,闷闷地哦了一声,转身进厕所。
出来的时候发现付东昀靠着冰箱睡着了,手里的番茄也没吃完。林朝伸手拭去他嘴角的番茄渍,心里一阵阵发酸。
之后的林朝像是变了人,开始会做家务,帮忙洗衣服,做饭,尽管先前一塌糊涂,却逐渐习惯,变得好起来,唯有做菜始终不尽如人意。
林朝就是那时候开始怕冷的,冬天洗衣服,老房子不时停热水,两只养得精贵的手搓起一层皮。付东昀见了,心里莫名难受,要帮他上药,嘴上说,这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就那么矫情呢,洗几件衣服就破了。
林朝抗议,小爷每天帮你搓衣服你居然还有话说!我总有一天还要继续弹钢琴呢!怎么能不养好!
付东昀上好药,抬头却发现林朝也正在看他,视线对撞,心照不宣,林朝先别扭地撇开脸去。付东昀情迷意乱地吻了吻他精致的侧脸,林朝红了耳根,略微挣扎了半晌,回过头,接过剩下的吻,环住对方的脖子。
之后两个人之间仿佛是多出许多若有似无的默契。
一夜事毕之后付东昀把头埋在林朝颈窝,于是林朝很为难地表示愿意和他共享自己的床。
夜了,风很凉。付东昀摸了摸照片里笑得一脸灿烂的脸,说,拜拜,下次再来看你。照片里的人好像不高兴。付东昀又隔着照片捏了捏对方的脸说,别任性,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做,等都做完了,就能一直来陪你了。又舍不得地看了很久,最终还是站起来,往山下走,不再回头看。
林朝右手的无名指是自己砍的,他难得出一次门,却碰上蓄谋已久的绑架。林朝的眼罩被扯开的时候看见眼前的熟人,冷冷一笑。对方说你既然不愿意跟我就说明你也不会在意自己的前途了,既然连前途也不要,那留着那些漂亮的手指也没用,割了吧。
原以为视钢琴为生命的林朝会妥协,却没想到林朝冷冷地看他一眼,猝不及防地拿起刀子,毫不留情地割下了自己左手的食指。
付东昀回家的时候看见林朝垂头靠坐在防盗门口,忙上前扶住林朝的肩膀。林朝抬起头,扯出一笑道,东昀,我们要有钱了。
什么钱?付东昀心里一紧。
保险啊,我是钢琴家你忘记啦,我的手指可是下了大保险的,现在是时候拿钱了。林朝对着付东昀,晃了晃白纱布包起来的手。
付东昀看着林朝缺了一截的手掌,仿佛被雷击中,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朝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哭了。我的心很小的,原来只装得下钢琴,现在只装得下你一个人了。
付东昀把人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眼睛里苦涩得要命,嘴上说,原来我在你心里,就值一架钢琴啊。
钢琴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
再也弹不了琴了……
怎么会,人家没有手,光用脚都能弹得很好。
怀里的人很委屈,再也弹不了琴了……
不会的。会好的,都会好的……
这样一遍遍的话,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终于林朝沉沉睡去。付东昀看着带着泪痕睡去的脸,心如刀割,吻了吻对方的鼻梁,一夜无眠。
正是冬天时候,下了几年来唯一一场大雪,林朝新鲜得很,明明怕冷,却一定要出去打雪仗看冰雕,付东昀无奈,只得把他裹成里三层外三层。手拉手一起出去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林朝经过一个小公园的草坪就迈不动了,一定要付东昀陪打雪仗。
付东昀怕他感冒,先是不肯,林朝却不由分说地往他脖子里塞了一把雪。付东昀冻了一激灵,笑着追上去,和手里还抓着雪球的林朝铺成一团。林朝嗷嗷叫着讨饶,付东昀半压在他身上威胁,还敢不敢了?
林朝忙说,不敢了不敢了。付东昀笑了,忍不住一低头,亲了一下林朝被冻得红艳艳的嘴唇。林朝害羞,一把推开他,口上说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趁其不备又往他脖子里塞了一团雪球,然后目的达成撒欢地跑开。付东昀笑得很无奈,拔腿去追。
付东昀最终还是靠着那笔钱稳固了自己的商业帝国,不再需要低眉顺眼地去拍人的马屁,也终于轻而易举地令那人倾家荡产。
林朝坐在新钢琴前,手指激动地发抖,他抬头看付东昀,眼神都在发光。付东昀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喜欢就好。
晚上林朝早早地睡下,付东昀觉得反常,钻进被子里,林朝知道他进来,转过身,把头埋进他胸前。
付东昀把他搂在怀里问,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觉得胸前湿了,然后听见他闷闷地说,弹不出来了。
付东昀呼吸一窒,猝不及防地眼眶一热。然后揉着林朝的头安慰。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付东昀被林朝救出火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被焚烧无计可施。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的时候就知道,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爱上第二个人了。
付东昀找了很多钢琴老师,终于有一天看见林朝磕磕碰碰地弹钢琴,可以说,来,你弹右边,我弹左边。
林朝笑,就你,也能跟上小爷的拍子。
付东昀心里没底,却强作镇定,试过才知道。
结果,付东昀惨败。林朝完好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跃动如精灵,仿佛那是他的圣地,于付东昀而言却成了沼泽,付东昀讪讪地站起来,说自己还真不成。
某人扑将过来,小爷我都不嫌弃你,你嫌弃自己什么,你多练嘛,搞不好哪天小爷开钢琴会的时候,还会大发慈悲喊你一起上去弹呢。
林朝走后很久付东昀再次抚摸左边的琴键,手指无意识地弹出生涩的调子。付东昀惨然笑着合上琴盖。那个会肆无忌惮地嘲笑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老头要我和他们一起去俄罗斯。某个晚上,林朝窝在付东昀怀里,闷闷地说。
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付东昀都不曾见过林朝所谓的父母,俄罗斯那边的生意后继无人时候,林父终于想到了遗忘在国内的私生子。
付东昀问林朝,你怎么打算?
林朝把脸整个埋进他胸膛,我不想走。
那就不走,我陪你在一起。付东昀把人紧紧搂在怀里,第一次那么害怕。
但是后来林朝还是走了,自从他们成为彼此的软肋,林父仅仅是威胁道要动付东昀的生意,就轻而易举地将林朝逼上了绝路。
林朝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似乎仅是出一趟不久的门。付东昀晚上回家看到一切未曾动过的陈设后,关上卧室门和灯,在黑暗里看着放在床头的合照好久,闭上了眼。又想起两个人坐在钢琴前,磕磕碰碰弹琴的时候,林朝一脸认真地把左手放在自己的左手上,自由地游走。林朝看着琴谱,嘴上念得却是,待时当命侣,抱器本无心。
付东昀仿佛一条被围困的鱼,在被无限放大的思念里逐渐抽干水分。
林朝之至最后都没有说过再见,付东昀就当他从不曾离开。每个月抽出时间去趟圣彼得堡,看看沉眠于那处的某人。照片上的笑容经年不变,付东昀拔下头上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隔着照片捏那张永远都不会老的脸,你还那么年轻,我快要老了。
气氛一下子沉重,风掠过,照片上的人一脸不开心。
付东昀一下子笑了,摸了摸那人的嘴角。也好,早点老了,早点来陪你,到时候,你别嫌我老。
照片里的人一脸不屑,似乎说,你快滚吧。
付东昀站起来,那我真的走了。然后又蹲下来,看着某人的眼睛说,我就知道你会舍不得。忽然觉得喉咙生涩。安慰照片里那张担忧的脸,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有些想你了。
一辈子,说短也短。一个人走,却漫长得没有尽头。
迎面吹来的是圣彼得堡的风。付东昀靠着墓碑,迎着风。
某个瞬间,泪如雨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