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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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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荫下,一个梳着刘海儿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正在练下腰,她大大的眼睛半眯着,红扑扑的脸蛋仿佛能挤出水里。阳光穿过留条,斑驳的照在她的红袄上,一滴汗水悄无声息地掉在泥土地上,摔成了几瓣。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小姑娘一边下着腰,一边背着三字经。今儿个的确有点累了,她突然睁大了眼,斜着瞥了一下右前方。姥姥正卧在藤椅里,闭目养神,灰白的发油亮油亮的,听不到一点气息。“莫非姥姥睡着了?”小姑娘刚想微微起身偷个懒,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头顶想起来。
“花黎!”,小姑娘一脸悻悻地又塌下腰。“你又偷懒!”姥姥嗔怪的声音再次响起,花黎撅起了小嘴,不再发声。姥姥仍然闭着眼睛,可一点没睡迷糊,“接着背,莫停”。“哦,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花黎嗫嚅着再背起。又一滴汗水悄悄滑落在芬芳的泥土里。
“给崔姥姥请安”,一个衣着锦缎的男童突然从树后闪了出来,笑嘻嘻的望着姥姥,一边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作揖。崔姥姥微微掀了掀眼皮,勾一勾嘴角,道:“哦,原来是少安小少爷啊,有什么事?”,名唤少安的男童大声说:“爷爷请您去一下,说是商量清明上坟的事。”
崔姥姥终于睁开了眼,她眼睛不大,眼底和眼角已布满深深的皱纹,但辅一睁开,竟是精光烁烁,犹如鹰一般敏锐,她似乎看向很远的地方,自言自语道:“又要到清明了,唉”,轻叹一声,几不可闻。姥姥低头看了花黎一眼,在看向男童:“我也该去见一见你爷爷了”。
姥姥起身走向院外,身形飘逸如风,瞬时不见了踪影。少安并未跟去,而是看向花黎。花黎早在姥姥转身的当儿就麻溜起身了,她兴奋又带着惊喜的小声问道:“你这会是不是又骗姥姥了?”
“哼,美得你”,少安不屑的扬起头,偏向一边,看向树上的小鸟。
花黎使劲撇撇嘴,也给少安一个白眼,蹦蹦跳跳往别处去了。
“唉,你去哪,跟我放风筝去吧,花黎,啊,好花黎。”少安不争气的追着花黎的北影,一路小跑而去。
若水堂。
崔姥姥和一老翁对坐在八仙桌旁,一边品着今年新出的碧螺春,一边商量事情。老翁五十开外,身材魁伟,灰发灰须,看行止坐卧就是内家高手,只是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倒像个遁世的老翁。谁会知道,他就是二十多年前江湖闻之变色的阎火宫宫主封灵璧,如今就隐居在层山叠嶂的庄园里。
崔姥姥泯了一口茶,道:“好茶,和从前康王府里的不遑多让。”
“让你见笑了”,封灵璧也喝了一口,不疾不徐地说:“听说,神医胡不群最近要去岭南会朋友,经过柳州,你正好清明节出门,是不是去访他一访,说不定,他能医好你的旧疾。”
崔姥姥左手扶在桌沿处,中指轻轻叩着桌面,思量着,半晌,开口道:“庄主大仁大义,一时让我不知如言谢。五年前,若不是宫主冒险收留,我和花黎恐怕已成他人刀下之鬼。如今还惦记着我的病,唉,……”。
“老姐姐,你言重了。当初若不是崔大哥指点迷津,屡次救我和犬子,我哪有今天天伦之乐呢?罢罢,从前的事就不再提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我是竭尽所能,在所不辞。”
崔姥姥笑道:“庄主如今真是菩提再世了,那我老太婆就厚着脸皮请您帮个忙,我,想跟您借一个人。”
“是谁?”
“婉贞。我今年想带着花黎一起去上坟,我这身体,要是病起来,就怕看不住那孩子。婉贞心细,功夫也好,与那孩子甚是贴心,有她在,我心里踏实些。只是,她是这里能干的人,就怕老宫主不舍,若另派了别人,我也还是感激的。”
“哈哈,老姐姐,你还是这般客套,虽说婉贞是大房里的,我那大儿媳还是会给我几分薄面的,你准备行李便是。只是,花黎,才五岁的孩子,你要告诉她身世吗?”
“我只是想让她给她未见面的爹娘磕个头罢了。”
“好,我可以再派两个功夫好的人。”
“不必,婉贞一人就可。”
“好,什么时候启程?”
“这个月十六。”
封灵璧点点头,望着堂外的抽芽的柳条,似乎在想着什么。
“庄主可是想少炅了?”崔姥姥又泯了一口茶,问道。
“是啊,这孩子学武受了不少苦。要不是我,他爹娘也不会……,唉。”
“过去的事了,好在少炅少安都懂事。”
“少安还小,十分乖巧伶俐,有她娘照顾,总是好些。少炅太闷了些,倒是让我担心”。
“我觉着,你若有空,应当与他多谈谈心才是。”
封灵璧微皱眉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堂屋阳光正好,一汪清泉汩汩的流着,流着……。
花黎此时正和少安爬在树上掏鸟蛋,她还不知道一件大事就此定下,这将是她第一次离开山庄,出去看外面的世界。在她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将为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外面的世界而做着准备,甚至出生入死,以命相搏,而她完成自己梦想最大的阻碍,就是那个叫封少炅的年轻人。
……
黄昏时分,崔姥姥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花黎早已疯玩了一阵,才回到屋里。本来崔姥姥让她每天申时练三篇字的。今天和封少安那个小子玩得忘了课业,见太阳偏西,才匆匆从外面往回赶,回来便爬上藤桌,大笔一挥,哗哗写起字来,因为写的太快,字迹竟难看到了极点。花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凑上数再说。课业未写完,姥姥定是要罚自己的。说道挨罚,花黎从四岁起就开始经历了,姥姥罚人的方法真是多,要么打手心,要么罚蹲马步,要么罚再写十篇打字,等等诸如此类的。花黎每每偷懒犯错,都会被罚。花黎挨罚时态度还是诚恳的,很听姥姥的话,虽然受罚次数数不胜数,但她从未因此记恨姥姥。只是,屡罚屡犯,屡犯屡罚。
崔姥姥刚一迈进屋里,就见花黎人模人样的拿着笔在草纸上划着。崔姥姥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勾了一下,“花黎,少安呢?”。“少安?胡子师傅叫他回去了,回去练功了。”花黎摆着头,两个辫子一翘一翘地,很认真的回答着。说完,又马上心虚地低下头继续装模作样的写毛笔字。她偷眼望了一下姥姥,见姥姥并没有过来查作业的样子,不由得心下里松了一口气。崔姥姥走进里面卧室,盘腿坐在炕上,开始闭目调息,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崔姥姥和花黎住的小院子没什么名,在茏秀山庄的西北角一隅,院子不大但十分干净利落,是个养心安神的好去处。崔姥姥和花黎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又有封灵璧的照顾,倒也安逸。
说起龙秀山庄,原本是封灵璧一手缔造的阎火宫。当初,封灵璧师从多位江湖武林高手,武功大成,总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称霸一方。学成归家后,他继承了父亲的家业,创立了阎火宫,阎火宫成了江湖上一个神秘的组织,无论□□白道,阎火宫谁的钱都敢赚,保镖劫镖、杀人放火、无所不为。钱赚了不少,实力更是大增,江湖人称其为“封阎王”。但是在阎火宫初建的二十几年里,卷进了不少江湖仇杀之中,封灵璧的三个儿子中两个英年早折,长子被仇家残杀,死时九剑穿身;次子被下毒,酒后毙命;唯剩三子,再一次搏杀中被重伤,几乎成了废人,如今被峨眉山大得法师收为俗家弟子,一心钻研佛法去了。封灵璧痛失爱子之后,又大开杀戒,甚至对仇家的家眷痛下杀手,被大侠崔亭匀和夫人所阻,崔氏夫妇苦心劝,封灵璧终于答应不再滥杀无辜。直至三子又出事,被崔亭匀所救,封灵璧感叹白发人送黑发人,终于决定解散阎火宫,退隐江湖。如今,封灵璧身边只有长子和次子两人各留下的一个孙子,封少炅和封少安,连同二儿媳张如锦,一同住在茏秀山庄。好在家业丰厚,原来阎火宫赚来的金银已是堆积如山,够山庄上上下下吃喝几辈子了。封灵璧买了大片田地和商铺,做些正经生意,几乎断绝了和江湖的来往。
而这崔亭匀原是大有来历,江湖人不禁赞其武功,更服他的人品,父亲二人年轻时行侠仗义,后来上了年纪,一个偶然的机会崔亭匀与康王结识,成了忘年交,又并作了王府的侍卫教头,同妻子崔氏住在康王府中。康王一家被鸩杀当晚,侧妃刘氏将世子与刚出世的郡主托付给崔亭匀夫妇。二人带着孩子连夜逃出王府,崔亭匀带世子诚贞,崔氏带郡主静姝分两路逃走。崔氏带静姝一路奔逃,后投奔了封灵璧的龙秀山庄。夫妻俩从此失散,后来经打听,说是崔亭匀和世子被捉,就地处死。崔姥姥不禁大恸,加上逃亡路上被毒镖所伤,竟大病不起。幸好封灵璧遍访名医名药,把崔姥姥从鬼门关那拉了回来。只是这病根未除,每年都要犯几次心口疼的毛病,一不小心,好几天都起不来床。崔姥姥为了花黎,勉提真气,为了活得久一点,把孩子养大,找个好归宿,也对得起康王夫妇了。
“铛——铛——铛”,庄里又想起了钟声,到了吃饭的时间。只见一中年妇人健步如风,提了一个食盒。走进小院,在屋门前停住,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崔姥姥,婉贞给您送饭来了。”
“婉贞啊,快请进。”床上的崔姥姥深吸了一起,张开双眼,仍是那么炯炯有神。花黎在姥姥说话的当,嗖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推开房门,笑嘻嘻的仰头对上婉贞的眼睛,甜甜的喊了一声:“婉姨!”
此时,崔姥姥已出现在花黎身后,“快进来,一起吃吧,我有事要求你呢。”
“我都知道了,明天就做好准备”。说罢,三人进屋,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摆在桌子上,各拿了碗筷,吃起饭来。
“少炅这孩子快回来了吧?”崔姥姥一边吃,一边问道。
“是啊,来信说二十九回来,清明节总要祭拜他爹娘的。”
“是个孝顺孩子。”
“只是,……”婉贞欲言又止,“只是这孩子身上戾气太重,越来越像庄主年轻的时候了。”
“是吗?若如此,老庄主应教他不要一味地学武,听听他三叔讲佛法也好。”
“我也要听佛法!”花黎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嘟囔着说。
“呵呵,小丫头,你才多大,也能听佛法?”婉贞笑个不停。
崔姥姥也笑了,“这月十六,我们出庄。”
“去哪?”花黎瞪大了眼睛问。
“去祭拜你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