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胎船》秃鹰213

10、十

　　十、
　　三岔河不远处的有记牛杂店被四周三教九流的人们惦记着，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合众，迎俗，媚俗。世故更是它最大的本领，赌场里失意的人或拉车的老人来到这里，要上一大海碗泛着厚厚油星的牛杂汤，外带一张煎饼、一把青嫩的豆苗，或一根顶花带刺的鲜嫩黄瓜，再加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吃得满头大汗，还有管够的茶水，即使你有意捱日头打发光阴，蹭到天明也不会有人要你腾座位。
　　还因为通宵营业，这里几乎成了无家可归者的天堂，没钱要牛杂，也会在食客们渐渐散去后拥有一个席位喝茶，或享受人家剩下的食物，——来的都是客，没有人会驱赶你。
　　即使你说匆忙出门忘了带钱包，又已经要了一大碗牛杂汤，店里人也会大度地说：
　　“先吃着喝着，记一个，记着来还帐就好了！”
　　这样一来，有记牛杂店集聚了很了不起的人气，或许店主更摸准了贪小便宜的人毕竟是少数，而更多的人都是你信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爷们血性，总之，店里的生意火爆到来晚了根本就找不到座位的地步。
　　可就是这样，还是有人哪怕站在栏杆边、墙边，也要来上一份有记的东西。
　　这天傍晚，“有记”的二厨回杨柳青家里处理点私事，去的时候他就见柏孚站在那里，回来时他见柏孚还在那里，情况很不正常。他赶紧用手机叫来一个女服务生，在离柏孚很远处悄悄地吩咐说：
　　“小菲，那个姑娘看样子有什么伤心事，在那站好几个小时了，很是反常，说不定会投河轻生。这个河段的水最深最急，还有暗流通着海河，人一下去基本上就没了。我一个男人，过去劝她的话，她反而会以为我是心怀不轨，想乘人之危。你过去说我们生意忙需人手，你是临时挖角的，干一个晚上服务员给她一百块，当然宵夜和早餐还免费。人生在世，谁没有个难处和一时想不开的时候？快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还得装得像一些才行。”
　　女工小菲点点头，打着小跑来到柏孚身边，显得很急切地说：
　　“美女你好！我是有记牛杂店的女服务生，叫小菲。我们店的夜市特别火爆，店里的人手忙不过来，我是临时来挖角儿的。看你显得很悠闲的，请问你愿意去帮忙吗？干到明天天亮打烊，我们给你一百块钱，同时还提供免费宵夜和早餐。”
　　身上不名一文饥肠辘辘的柏孚正愁走投无路呢！对方一提到牛杂汤，她条件反射，即刻感到特别饿得慌。更重要的，去店里帮忙，今夜就不用通宵吹风、溜大街了。尤其重要的，有了那一百元酬劳，她就有回北京的路费。这，又何乐不为呢？！
　　可她还要装着矜持一下：
　　“是吗？你怎么那么自信找到我呢？再说了，你们店在哪里？”
　　身穿工作服的年轻女工小菲往那边一指：“看，就是灯最亮、门口人最多的那个铺面。”

　　那个二厨见柏孚答应了，赶紧快步赶往店里，因为他还得向他的老板和同事道明原委，求得大家的支持和配合。随后他找到机会悄悄告诉柏孚，要她说跟自己是表兄妹，这样他才方便保护她。
　　换上青花衣服、青花围裙，柏孚感到自己快成一件青花瓷了。她吃过一大碗牛杂碎和一大张煎饼，端起摆满牛羊杂碎、汤汤水水的托盘，跟另一群“青花瓷”一起穿梭在一桌桌挤得密密匝匝的客人之中，提醒自己要把菜盘端得稳稳的，不能把汤水洒在客人身上。意志力一集中，加上融入人群本身会带来愉悦和安全感，还有新工作的新鲜劲，她很快忘记了不快乐，做得比老员工还起劲。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同事”小菲传话给她：“你表哥叫你去一下厨房。”
　　柏孚挤进厨房，二厨端过一只花瓷碗说：
　　“快吃了里面的东西吧，哥看得出，你一天都未进食，不再吃点，会撑不住的。”
　　柏孚看看，只见碗里有四个羊汤炖的鸭蛋，热汤上浮着油花，却并不油腻，她看了喜欢，就立刻有了胃口，端起来很快就吃掉了。吃完了才说声“谢谢”。
　　小菲见她出来，递给她一张雪白的餐巾纸，见她擦嘴，很甜的笑着：
　　“吃饱了？你把这个盘端上楼去，‘庐山’包房里新来了两个客人。”
　　柏孚看看厨桌上那盘里有两只中号汤碗，一碗是牛杂，另一碗是羊杂，一只小篮里盛着绿油油的菠菜，还有两包餐巾纸。她擦完嘴，把纸丢进纸篓，问小菲：
　　“对方一男一女？”
　　“对”，小菲还是甜甜地笑着，“你看，你都干得很有经验了。不是吗？”
　　“多谢夸奖。”柏孚端起塑料质地的托盘，往楼上包房走时，感到心在呯呯地跳着。
　　包房的门并没有关上，她敲敲门，停了几秒钟后，再走进去，两眼的余光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搂着一个很年轻的姑娘。等那个男人抬头扭过脸时，他和柏孚同时楞住了。
　　——杨仪！
　　——柏孚！
　　柏孚惊惧得差点叫出声来，真是冤家路窄！双手不禁失了平衡，食盘猛一倾斜，两碗杂碎和一篮青菜全砸在了地上。那个女孩惊得尖叫起来。
　　这个花花公子，这个流氓……柏孚又羞又气，她愤怒地跺跺脚，转身就走，却在楼梯口碰上闻声上楼的二厨、小菲。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碗、杂碎和汤菜，二厨虽说心中惊疑，表面上却很镇静地说：
　　“不好意思了，二位。楼板滑，托盘也滑，小雯你下来，给客人另上一份。”
　　小雯是二厨给柏孚临时使用的名字。她是自己叫来的，不解内情的二厨觉得自己应该给柏孚解围。
　　柏孚端起空托盘下楼，她既不道歉，也不请谅，好像有意要视“叔”为素昧平生的路人或空气。
　　杨仪却一直目送柏孚离去，直到看不见。

　　第二天一早，他开车送来柏孚的挎肩包时，二厨告诉他，柏孚已赶城际班车回北京了。
　　杨仪心中空落落的，他问自己：我还能不能去北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