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暖阳》伶尘

3、Part.3

　　脱去累赘的外衣，换上清凉的夏装。
　　东京的暑季虽不如南部那么炎热，但只是夏初也着实闷得令人难受。

　　店主小林除了拿货以外，都缩在小小的店面里吹空调吃刨冰，看店的事几乎全部交给了阪本。
　　好在暑天顾客也不多，阪本靠在柜台悠然自得地啃书。

　　这么说来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那位先生了，怕是已经抱得美人归了吧。

　　要说对他在意，也仅限发呆时对他送花对象的胡思乱想而已。
　　阪本偶尔在等电车或等红绿灯时，脑海里会闪过一些猜想。不知道那位男子的心仪对象是怎样的呢。相比一定也十分优秀。

　　阪本平时也接待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大致也可从服装上分辨来者的经济状况。
　　男人的衣服多是暗色的，没有多余的图案，顶多就是苏格兰格子。颜色不外乎是黑色或深棕，但阪本发现他尤其喜欢墨绿。哪怕是西装，也不黑的完全，光线明亮的地方就可发现那是很深的墨绿色。款式简洁没有任何累赘，看得出男人的沉稳。而且光看面料材质，就知道价格不菲，就算不是会社的高层管理，想必也是有相当稳定收入的白领阶层。所以能让他看得上眼的女性，绝对是门当户对的成熟女人。

　　长达几个月、间隔不断地送玫瑰，还是象征着长久的九支，不可能不虏获那位女性的芳心。

　　于是脑中勾勒出了不同的脸，但终究那些姣好的面容会模糊，最后又汇成了那张风雨不惊的脸。眸子里投射出一股寒气，虽然并不刻意，但让人难以接近。而常人的喜怒哀乐，似乎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脸庞。

　　竟有一股怀念的感觉。
　　阪本使劲晃了晃脑袋。
　　一定是太热走神了。不然一个连姓名都不知的男子，怎么会频频出现在自己脑中。

　　阪本坐在柜台后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就听到小林的声音从角落幽幽传来，“阪本，今天放你假吧，反正看起来也没什么人再来买花……”
　　“可是现在才七点……”
　　“行了行了，剩下的我来打理就好了，看你双眼发直一直发呆……”小林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提前下班。其实他心里愧疚，因为阪本性子温和，小林总欺负他让他陪到自己打烊，加班了也完全没有要付加班费的意思，这兼职做的颇有种比全职还辛苦的感觉。而阪本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

　　因为家里给的零花是绰绰有余的，来花店打工不过是图这份兼职清闲，每天清理完花刺、定时给所有花瓣都喷上水，就可以自己乐着到收银台后看书。前些日子天气还暖和，自己也乐意呆在门外当一只懒猫晒晒太阳，下午顺便等那位奇怪的客人。
　　现在可好，美人到手男子就不再来了。

　　阪本折好围裙，走到附近熟悉的咖啡店，简单地吃了晚饭就点了壶咖啡，慢慢磨着看书。

　　他特别喜欢这件店，店里的营业时间是下午到第二天清晨——足以让阪本在这里打发完一个晚上的时间。
　　咖啡店总是流淌着令人舒心的爵士乐。大提琴低沉的音色仿佛自始自终就存在着般，弥漫在不算宽广的店面中，平稳、舒缓的，满满的、延续的，不曾断绝。

　　阪本抽出包里从图书馆借来的厚书和笔记本，慢慢咀嚼字里行间作者流露的细腻情感。
　　空气里混着木质家具的味道和音乐里女声的低喃，淡淡的鼻音和钢琴清脆的伴奏显得相得益彰，慵懒得似乎连时间都放缓了脚步，轻缓地旋着舞步跳过。
　　哀而不伤的音乐沁入咖啡店的每一个缝隙、墙壁每一处细微的斑驳以及自身衣服的每一道褶，令人心神舒缓。

　　偶尔看到眼睛酸胀，阪本也会抬起头扭扭脖子，打量店里的客人：把双腿盘在座椅上的年轻女学生，三三两两地把头凑在一起；看起来十足的宅男，脸上泛着笔记本电脑的光，自顾自地笑着；昏暗角落里特设的情侣座传来低声的窃语和阵阵笑声；疲惫的上班族趴在桌上小憩，桌上的咖啡还飘着热气……

　　啊。阪本心里不禁一惊。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视线。
　　是许久不见的那个男人。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依然面无表情，仿佛这个世界的声响完全入不到他的耳里。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不知疲惫地敲击着键盘，偶尔滑动一下鼠标浏览。
　　估计是会社的报告之类的吧。
　　男人十分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阪本的目光。按照平日的情况，阪本估计就算他知道有人在看他，也丝毫不会理会吧。

　　阪本就这样一直呆呆地看着他，仿佛要把没见到的空缺这些日子都补回来。又瞬间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这么跟个女人似的，何况对方还是有恋人的。
　　那他若是没有恋人呢？自己能接受同性吗？

　　其实他对于“喜欢”这种念头十分模糊。
　　高中和大学也有好几个女孩子和他表白，能被人喜欢自然很高兴，但转念想想，自己对对方并没有特殊的感觉，也都拒绝了。
　　阪本的世界里,无论男人女人，他都给他们贴上“好人”的标签，所以对着谁都能保持淡淡的微笑——看着这样人畜无害的阪本，再坏的人也不忍心去加害他。
　　所以活到那么大，同学、朋友在自己眼中，每个都是一个样的，没有一个十分特别。唯独这个男人，能让他一直念念不忘。
　　连喜欢的感觉都没搞明白的人，怎么又会想到“同性”这一层面？
　　阪本下定决心，还是过去打声招呼，就当做是以前的熟客那样。

　　“那个…您好。”阪本走到他跟前，鼓足了勇气，发出了比蚊子略大一些的声音。开口了才后悔，他会不会根本没有记住我的脸？要是被当成搭讪的陌生人自己就真出丑了。
　　不知对方是确实听到自己细若蚊音的声音，还是自己身体在他桌上投下了阴影，只见对方抬起了头，不经意流露除了些许惊讶，随即恢复了常态，微微地点了下头，低声问了句好。

　　呼…阪本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看来他还是认出了自己。

　　阪本尴尬地杵在原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已经迟钝了脑子拼命思索着下一步动作。
　　男人倒还是体谅地打破沉默，“你一个人？”
　　“嗯，一个人。”
　　“……”
　　“……”再次陷入了缄默。
　　“您也是一个人？”
　　“嗯。”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您共一桌吗？”
　　“……”对方是视线没有从屏幕上移开，既无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现出反对。
　　阪本咬咬牙，权当他是默认了，把自己的书和杯子都挪到了男人座位的桌子上

　　“我叫阪本。阪本哲平。”他惴惴不安地看着男人，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擅自的举动而生气。
　　“我知道，”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有名牌。”
　　阪本知道他指的是在花店打工时，别在胸前的名牌。原来他还有注意到这个。阪本心里有一点窃喜。因为每次男人走到店前，就径自走到插满玫瑰的花束，视线也没有扫过多余的地方，一副对一切漠不关心的表情。

　　“牧岛徹。”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牧岛桑……”阪本喃喃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送玫瑰的那个人…最近好吧？”
　　“她？哦……好很多了，已经接回家了。”牧岛突然显得有些局促，食指轻微掠过鼻尖，估计是完全没想到阪本会提起那个人，又不失礼节地补充道，“谢谢你的关心。”
　　“……那就好。”阪本表面淡然，实则内心不由惊讶，短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
　　好很多了？难不成他的爱人在住院？可是哪有给病人送玫瑰的，害的阪本一直误以为两人还在热恋期。已经接回家了……既然都一起住了，看来或许早不是恋人，依照牧岛的年纪，就算成家也不足以为奇。

　　阪本又如同往日一样淡淡地笑开了。在心中萦绕了许久的谜团突然解开，虽然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放下心了。两人似乎都没有将对话继续下去的意愿。他低头翻开书签夹着的页，安静地看书。

　　偶尔看累了，阪本也会放下书本，越过笔记本电脑打量对面的男人。
　　五官仿佛用刀雕刻过一番，硬朗的轮廓在阪本脑中一遍遍加深了印象。
　　当然，阪本觉得对方不可能没注意到自己大胆的目光，但他视而不见地继续敲键盘。似乎不怎么认为自己这番肆无忌惮的目光十分失礼，反而有种任他打量的意味。

　　时针慢吞吞地指向了下半夜。本来就安静的店面变得更加宁静。窗外的夜泛着淡淡的深蓝，若隐若现地笼罩在窗外。潮气凝合成薄雾，悄然向各个方向延伸，而室内却亮着温馨的橙黄灯光。

　　阪本发着呆，敌不过眼皮的打架，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