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香》陌然独孤寒

1、那些你我携手共度的曾经

　　这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街。
　　惟有每年的清明时节，才会隔三差五地走过一两个人，人们的表情是肃穆的。清明过后，街道又恢复平静。
　　静得萧瑟，静得凄凉。因为人少，并不宽大的街道也变得空旷，带着些缥缈的虚无和寂寞。
　　如今不是清明。
　　女子却一步一步地走在这条街上，步子很轻，轻得像没有一样。
　　她也走得极慢，仿佛每一步都经过了小心的打量细细的斟酌，但在那张温柔明净的脸上，却是略带着慵懒的恬淡，既无紧张，也没有以往经过这里的人都满载着的沉重与庄严。
　　街尾，那一片蔓延开来的静谧让人有种莫名的心慌，越是平静，就越是心慌。
　　这里长着参差不齐的杂草，很茂盛，却不知为何丝毫不给人蓬勃之感。反之，立于这一片静得异常的土地边，只能感到从心底油然而生的荒芜之感。
　　女子轻不可闻地叹息，在这一片荒芜之下，究竟埋葬了多少曾经鲜活过的生命。
　　这是一片墓园。
　　女子纤细的身影驻足在一块灰白的墓碑前。
　　整个墓园里，它似乎是最不起眼的，矮小简陋，碑上除了逝者的名字外再无其它任何的修饰，墓前亦没有一个花圈。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墓，却更显得宁静，更适于长眠者的安息。
　　女子静静注视着墓碑上每一寸灰白，面色依旧是来时的恬淡，眸中却带了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似伤感，似悲哀，更多的是无休无止的缅怀。
　　伸出手指，光滑的皮肤缓缓抚过粗糙的灰白色，默默感受着碑石的纹理。最终，指尖定格在碑上那张黑白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人在笑，笑得灿烂，笑得明亮，笑得如同璀璨的太阳。
　　殊不知，为了铭记这个阳光般的笑颜，有个女子甘愿奉出她最珍贵的韶华。
　　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一个女子生命中最清新最美丽的三年，他与她相伴度过。到头来，却是他撒手人寰，留给她隔却阴阳的悲哀。
　　女子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墓碑旁坐下，半个身子埋进疯长的杂草里。她的目光一秒都未从照片上离开，指尖轻轻触着他灿烂的笑容，一点一点，划过了他与她携手共度的曾经。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面的那一天，你笑容明亮地跟我打招呼，我却没有理会你。
　　你还记不记得，每一天下课，你都会有意无意地跟我说上两句话，我很少回答你，你却不厌其烦。
　　你还记不记得，你经常留下来帮我值日，那是因为你人好，总是帮别人。
　　“可是那时候，我觉得你很烦。”面对着墓碑，女子静静诉说着，“你知道我那时很孤僻，心想这世界上哪会有什么雷锋再世。”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常常会在图书馆碰见，你总是那样笑容满面，对着我打招呼。
　　“那时候的我总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你可以笑得那么开心······”
　　你还记不记得，当我终于无法忍耐问了你这个问题，你在一秒钟的愣神后又灿烂地笑起来。
　　“你说：‘笑一笑，十年少’，我当时想，这人真奇怪。”女子顿了顿，目光渐渐晕出了一抹柔和的色泽，似乎是最深刻的怀念，“直到你带我去了那个地方······”
　　你还记不记得，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你，跟你一起到了那片花田。那时候，整片整片的向日葵开得正好。
　　“金灿灿的花瓣，全都齐刷刷地面向太阳，真的很好看。”
　　你还记不记得，那金色衬着阳光，几乎亮晃了我的眼。我问你来这里干嘛，你说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看到这片美丽的金色，就会觉得人生又金灿灿得充满动力，自然就笑得开心了。
　　“我还不相信来着······后来我尝试着去了那里几次，发现效果好像真的不错。”女子的唇角浅浅地勾起一个弧度，却带着深深的温暖，“再后来我去那里的时候，就又遇见了你。”
　　你还记不记得，当我看着你同向日葵一起面朝太阳微笑的时候，也学着你的样子，仰起头对着太阳，闭上双眼，静静沐浴着那金色的温暖阳光。
　　你还记不记得，在那一片温暖里，我第一次打开心扉，吐露出十四年来埋藏在心底的沉重伤痛。三岁时父母离异，父亲的堕落，酗酒，暴力的殴打，母亲的不管不顾，那些留在我身上和心里的道道伤痕，全都是首次被揭开，却没有预想中的痛，仿佛那些伤痛都在金色的阳光中，在你的笑容中溶解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你知道了我孤僻性格的真正来由之后，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动作。
　　“你抱了我，我从来没有想到，原来被别人拥在怀里是一件那么美妙的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我在你怀中惊慌地颤栗，想要推开，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这样的温暖。你身上浅浅的温度，浸染着融融的葵香，是我过去从未享受过的，甚至到那时为止还从未奢望过的。
　　你还记不记得，你松开我之际，只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想哭吗？那就哭出来吧。”
　　“我当时真的很惊讶，因为从来没有人关心在意过我的举动和言语，更没有人理解过我心中所想要的以及需要的。”女子依旧浅浅笑着，眉心却微微一蹙，似乎是怀念中的感动牵扯了她敏感的神经，“可是你，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你还记不记得，我被你的话震得来不及做出反应，以至于过了很久很久，视线才变得模糊。然后一滴，两滴，三滴······眼泪掉落的频率不断加快，最终变成了我压抑已久的嚎啕。
　　“等我哭完，你的衣襟也湿了一片。”
　　你还记不记得，当你掏出手帕替我擦去满脸的泪水时，我笑了，却是凄凉惨淡的笑，我说：“我的世界里没有阳光。”
　　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回答。
　　“我曾一度以为，我的世界只有污浊不堪的黑暗，没有本应有的欢乐童年，没有来自父母的爱，没有笑容与温暖。”女子垂下眼眸，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在脑海里一幕幕展开，启唇，她的声音却在一瞬间变得喑哑异常，“可是你却说······”
　　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刻，你的笑容除了灿烂更添了几分温柔的暖意，你告诉我：
　　“那么，从今天起，让我做你的太阳。”
　　女子抚在照片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就是这么一句话，这么一句短短的话，将她从无底洞般的黑夜里拯救出来，他来做她的太阳，赋予她缺失了十四年的光明。
　　“你说······你······要做我的太阳。”女子仰起头，闭上眼，姿势与当初向日葵花田里首次吐露真心的女孩如出一辙，静静沐浴着那金色的温暖阳光。
　　“你说······你要做我的太阳。”女子的神色如此恬静淡然，声音却带了丝不协调的哽咽，一遍一遍地重复，那让她永生无法忘怀的诺言。
　　“你说，你要做我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