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茅屋月明,素手弄机杼 ...


  •   一

      “嘭”地一声坠地,我狠狠地磕在了席南的胸膛。他将我护在怀里,是以我并不觉着疼痛,只是见他嘴角抽了两下。

      我急忙爬起身来,有些焦灼的问道:“殿下,你还好吧?”

      他撑着手勉强坐了起来,缓缓道:“无碍。”

      我抬眼看向四周,竟是一处山林。杂草丛生,古树嶙峋,鹧鸪悲啼,十分荒凉。

      一旦冷静下来,便立即想明白方才那弗歆不过是吓唬我罢了,他压根儿就来不及对我使手脚。转眼见席南一副淡然模样,有些不甘心。我虽然感激他没有抛下我,但是也着实想让他知道他弄巧成拙了。斟酌着措辞,小声道:“其实,殿下方才不管我,那弗歆也断不会将我怎样。”

      “正好我想下凡界看看,顺道亦可了却一桩杂事。”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淡淡答道。

      那我岂不是显得很是无辜?果真是个无心的,他约摸从来就没意识整个事情中还有一个极其被动的我。我在心中骂了他两句,道:“我白姐姐找不到我会很着急的,殿下可有办法回去?”

      他摇了摇头,捏了捏肩膀道:“你我如今肉体凡胎,没有灵力。现下只能待他们来寻我们。”

      “那要等多久方可?”我急急问道。

      “快则一两时辰,慢则五六时辰罢。”他说罢站起身来,四处查看了一番。

      我听他讲也就几个时辰,小憩一会子便可回去了,白姐姐应当不会太着急。心里便安生下来,放心道:“如此我们便在此处歇息着等他们吧。”

      他回头惊讶地瞧了我一眼,勾唇一笑,打趣道:“仙界一天,地上一年。你是打算在此处等上几个月么?”

      我顿时心中阴云密布,有些怨恨地剜了他几眼,不语。

      他这才似乎觉得我于整件事情中显得有些可怜,似是宽慰道:“你在仙界呆几个时辰也是无甚新奇之处,未若到凡尘看看,这大千世界的奇特奥妙之处你可晓得?”

      听他如此一说,我觉得很有道理。我在挽霞宫中常常是枯坐一天,消磨光阴。如今借这个机遇,我正好可以到凡界见识见识,左右也就几个月罢了。

      赶走内心的阴郁,我顿时对这陌生的地方充满好奇与期待。

      “这是凡界,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从现时起,你不可再唤我殿下。”我点了点头,他接着道:“以后你我便以兄妹相称,我名唤奚南,你唤作奚月。凡界亦有诸多不可预料之事,凡事你都要跟紧我,明白么?”语毕扬眉看我。

      “哦,晓得了。”我极乖顺地应道,“对了,这名字真是巧!”我笑着望向他,忽的想到不唤他作殿下一时还真真不知如何称呼才妥当,便问道:“那我今后如何唤你?席南大哥?席大哥?大哥?席哥哥?南哥哥?”刚一说完,我便觉着自己身上起了一层层密密匝匝的鸡皮疙瘩。

      他也明显地顿了一下,方才僵着声音勉强道:“随你。”

      我沉吟许久,觉得这些个称呼中就“大哥”还勉强能唤得出口,其余的总有种阿哥阿妹,你侬我侬的味道。随即豪爽道:“那我以后在人前就唤你作‘大哥’,人后我就不叫了。”

      他微微颔首,道:“人后你便直呼我姓名就好。”不待我回答,接着道:“天色渐晚了,我们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一户人家借宿。夜里蛇虫鼠蚁,野兽出没,露宿十分危险。”语毕,开始向前行去。

      “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如何会有人家?”我有些担心,但仍抬脚跟上他。

      “前方那座山头隐有烟雾升腾,若非山间雾气,当是凡尘炊烟。我们去瞧瞧,如若不然,便找棵大树歇下吧。”他说着,却忽然停了下来,我一不留神朝他撞了上去,顿时鼻端扑来一阵兰草香。

      他有些好笑的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个东西,道:“倒是忘了,给你。”

      我不明所以,忙伸手接过一看,竟是我在灵镇看上的那只小犬,晶莹剔透,莹润清凉,此时系于一根红绳上,我立马喜滋滋地将它挂在颈端。

      二

      原本看到那座山头就在前头不远处,心想应是很快就能到了。不曾想我同席南愣是从艳阳高照走到夕阳西下才到达,幸好那确实是户人家。我早已是精疲力竭,口干舌燥,浑身无力,两腿酸疼。而席南除了步伐比之前缓慢一些外似乎并无其他不同。我此时无比怀念从前能腾云驾雾的日子,内心落差感十分强烈。

      站在矮篱笆外,我看到一个老妇人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编着手中的竹条,虽然看上去十分苍老,可她动作却相当麻利,手中的竹条像飞舞的银鞭,不过片刻一个竹篮便已初具形状。黄昏橘黄色的光晕撒了满满一院子,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柔和安详。

      “老人家!”身旁的席南轻声但清晰地唤了一声。

      老人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细细打量我们。在她那沟壑纵横,焦黄消瘦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起身缓步走来开了院门。

      “老人家,打扰了。我与舍妹本欲去拜访住在县城的亲戚,不料途中竟是迷了路,眼见天色渐晚,意欲借宿一宿,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席南微敛了眉低声说着,用的是他那一贯的谦逊语气。

      老人点了点头,用粗噶沙哑的声音道:“你们若是不嫌弃老妇人这小茅屋简陋破旧,遮不了风避不了雨,便快些进来吧。”

      “多谢老婆婆!”我一听今夜有着落了,不禁喜不自胜,急忙道谢,未料由于又累又渴,我的声音也同老人一样沙哑。

      老人闻言笑了,满脸的皱纹更加深重,相反的却是让人觉得异常亲切慈祥。“快些进来坐着吧,走了很远吧,呵呵,像你们这样的公子小姐都是走不得远路的,别人家都兴坐轿子马车咧!”

      招呼我们坐下后,她转身从屋内端出两碗水递与我们。我们忙接住连声道谢。那碗粗糙泛黄,并且边沿有着缺口。想来是用了很久了。

      从甫一进入院门我便听得阵阵极有规律的“沙沙”声,四处探望,原是从一屋内发出,心中十分好奇,便向老人问道:“老婆婆,这是何声?”

      老人朝那间屋子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那是老妇人的闺女在织布哩!明儿个一早就要将布拿到市集去卖,今天是怎么也要织完的,怕是夜里也睡不成了。”

      我心中有些苦涩,看到她们艰难困苦的生活,却又无能为力。席南也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饭老人给我们准备了馒头和粥,还有自家腌制的咸菜。虽然很朴素,我却吃得毫无形象,着实饿得慌。而席南那厮仍旧慢条斯理,优雅从容,让我觉得十分惭愧。老人的女儿没有出来吃,老人便给她送进去了。

      晚饭过后,席南催促我早些去歇息,明日还要赶路,怕我吃不消。

      老人一听,应和道:“对对对,要早早歇下,明儿个一早当心就起不来啦!小姑娘就睡我闺女的床,小兄弟睡旁的屋子里的凉榻上,你们看行也不行?”

      “如此,便多谢了!”道完谢,我便在席南压迫感十足的眼神中急忙跑去睡觉了。

      三

      本来就极累,再伴着旁边屋子里规律的沙沙声,我很快便睡着了。

      夜里不知怎的醒了,竖耳一听,那织布的沙沙声竟然停了下来,想来那位姐姐定是累极倦极睡着了吧。我披衣而起,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果真见着一身穿浅灰色粗布衣裳的女子正伏在纺车上,沉沉睡去。桌上的油灯发出闪烁不定的昏暗的光,将整间小屋晃得灯影幢幢,犹如鬼魅。

      想到明日之前她要将这布织完,正犹豫着要不要唤醒她,一个念头却猛然钻进我脑子里——我来替她织。别的东西我不会,可是锦兮姑姑教过我如何织云 ,想来这织布和织云应是有些相同之处的。念及此,我小心地将她挪到一旁的桌上伏着,开始试着一手摇动纺车,一手用织云的方法开始织布。出乎我意料的,织云之法竟真可以用在凡间的织布上,一时欣喜若狂,专心织了起来。

      没过多久,突觉眼前灯光竟是比之前更是昏暗了不少,几乎就要看不到了,我疑惑地抬头,不料竟看到席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席,席南。”我有些讪讪地唤了一声。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睫毛浓密,在眼下投出一片沉黑的阴影,显得眼睛更加深邃。

      “快些去歇息,明日要走很远。”他压低声音说道。清冷的语调同窗外的月光很像。

      “她们母女两好心收留我们,我们无以为报,恰巧我会织布,就索性替她织了吧。这位姐姐实在累得不行了。”我小声地说着,声音里有些恳求的味道。

      “明日离开前我会给她们留一些银两。”他转眼看了那位姐姐一眼,不容商量的口气。而那银两,后来我才知道,他在跳下凡世道前事先幻化了一些银两银票带在身上,心思果真极其缜密。

      “左右我现下也睡不着。”我抬眼盯着他,有些质问的道:“你也看到了,她们生活得很苦,我们能帮点忙为何不帮?”

      “苦与不苦皆是她们个人的造化!”他仍旧面无表情。

      “何为造化?”我不依不挠。

      “前世的善恶作为决定今生的富贵贫疾。”

      “前世做的恶事这一世再来受惩罚,这根本就不妥当!就正如我极年幼时犯的错误若现时再来惩责我,我定是十分不服气的!”我本想说就正如我十年前犯的错你若如今和我翻旧账,我即使受了罚心中也是全无悔过之心的,所幸还存有理智,没有脱口而出。

      他剑眉一挑,道:“你道是做了错事当罚还是不当罚?”

      “当罚!”

      他略一颔首,又道:“那惩罚是在做错事之前还是之后?”

      “当然是在做错事之后。”我不知他有何用意,只能答道。

      “在错事做完之前别人可知道你会犯多大的错?”

      “不知道。”

      “嗯,那好。以你的意思,人若是做了恶事是理应遭受业报的,而在他一世还未过完之前,你是绝不会知晓他会否行恶,会行何种恶事的,是以前世的作为决定今生安逸辛劳,并无不妥。她们如今生活艰苦皆是由前世贪图享乐所致,你我无需干涉怜悯。”他淡淡道来,我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看我一眼,略抬了眼道:“如此,歇息去吧。”

      我找不出话反驳他,但是也并没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不对。空气陡然沉默下来,只听得窗外虫鸣不止,蛙声一片。我低着头不言语,他立了半晌,见我没有动作,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见他走了,我心中很是纷乱。觉得这世事错综复杂,难分对错。她们前世许是确实曾纵欲贪欢,有其可憎可恨之处,实当受到责罚。然今生她们善良淳朴,兢兢业业。即使生活穷苦不堪,自顾不暇,亦不曾失却助人之心。

      罢了,是是非非,随他去吧,此刻,我但求无愧于心。

      如此一想,我觉得胸中坦荡多了,便开始继续手中的活儿。纺车的声音极其规律,与外头的蛙声虫鸣织成一片,显得夜更加宁静深沉。

      良久,我觉得双臂酸痛难忍,长时间的低头导致脖子也僵了。我停下手中的物事,打算稍稍活动下筋骨,然一抬头却整个人愣在原地。

      只见席南半倚在门边,月光从他身后照进屋里,投下一个长长的身影,他何时回来的,究竟在那处站了多久,我竟是一无所觉。

      他轻轻一笑,摇头无奈道:“我拿你无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你若是实在想帮她们,待她醒后,教她两种织布的花式吧。”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有些感动,急忙点头。此刻的他,被月色氤氲得异常柔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