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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若是有缘,何处不相逢 ...


  •   一

      进入玳水时已是夜半,草草找了一家客栈歇脚。我疲累交加,躺上床须臾便睡着了。

      翌日清早,我被窗外的嘈杂声吵醒。不情愿地睁眼,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扉直直的投射进来,我本能地伸手遮住双眼。与此同时,一个念头闯进脑子里,心中猛然一惊:这么迟了,席南是原本就没来叫我还是他来敲了门我没醒?若是后者,那他此刻定是怨极了我。

      匆忙洗漱了一番,我快步来到了席南房前。却不敢敲门,胸中愧疚万分,思索着一会子见了他该如何解释。踟蹰半晌,终是下定决心敲了房门。

      “进来。”席南沉稳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从房内传来,听不出情绪。

      我低头一看,房门竟是虚掩的,遂推了开去。往里头略一打量,席南看上去神清气爽,显然是起了许久。此刻正坐在桌前同自己对弈,右手微抬,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枚黑子,眉头紧锁,两眼专注地盯着棋局,状似在思考着要在何处下子。阳光从门外喷涌而入,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分外分明。

      “醒了?”见我进来,他转过头问道。

      我心中开始擂起鼓来,要开始兴师问罪了。讪然道:“嗯,起晚了。”

      “无妨。”他淡笑道,转头落子,接着道:“在马背上颠簸大半日,理应多休息。”

      我万不曾料到他会如此说,惊讶得瞪圆了双眼,满眼的难以置信。幸好他此刻一心只在棋局上,并不曾发现我的异常。我迅速收回心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我让小二给你留了早餐,你下去吃吧。”他接着道,随后又落下一颗白子。

      “哦,好。”我应了一声,飞快地替他掩好房门。虚惊一场,我安慰着自己,回想到自己片刻前的挣扎不安和预想的千百种他生气的模样,不禁失笑。

      二

      用完早餐后,我和席南坐上了去都城湘淄的马车。就在我早上贪睡那会儿,他去租好了马车,退了客房,还去购置了好几套换洗衣物,让我汗颜不已。

      傍晚时分我们方才到达湘淄。天边的火烧云妖娆绝艳,连绵万里,为湘淄镀上了一层火一般的红光。不由想到了挽霞宫,姨母和白姐姐还有锦兮姑姑一众人此刻应该正用着各种繁复的织法将一朵朵绵软的云彩编织成一片片绮丽的晚霞。

      突然意识到一路上忙于赶路,还未曾好好观察过玳水。

      不同于琉金以恢弘大气为美,回廊高楼皆透着刚毅果断。这里的房屋青砖灰瓦,给人以宁静朴素之感。然窗户上描绘着的色彩斑斓、各具意蕴的人物花鸟却又分明在向世人昭示着他们的灵巧慧黠,独具一格。一条窄窄的水渠贯穿整座城市,水质澄澈,青荇摇曳。微风拂过,岸边婷婷的柳树枝不经意的划过水面,留下层层涟漪。偶有一两片柳叶挣脱枝条的牵绊,一路高歌,伴着流水扬长而去。渠上错落的分布着各式小桥,石拱桥,木板桥,或是索性只一根大圆木铺于渠上。

      我略一抬头,阁楼上一名白衣女子正倚栏而歌,唱的是:送君千万里,不敢诉衷肠。人去频回顾,泪落湿薄裳。

      耳边歌声清婉,房顶炊烟袅袅,空中大雁南飞,一切美得如诗如画。

      “黄莺语花底,珠玑落玉盘。”席南沉稳的声音带着懒散的笑意从一旁传来。

      “歌喉婉转,佳人似梦。”我转过头笑道:“我看我约摸要流连忘返了。”

      “现如今倒是不怕你家人担心了?”他扬眉调侃道。

      “罢了,我白姐姐也是绝代佳人,我还是回去吧。”我撇撇嘴道。语毕转念到白姐姐的一片深情,不由得转眼看了他一眼,却只见他笑了笑也不知作何想法。

      “先进去吧。”他说罢抬脚往一间客栈行去。

      我朝匾额处一看,“青裳”。脑海里立马想起了之前看的那些奇闻轶事,其中有一篇就是讲“青裳”的。这间客栈在玳水很有名气,掌柜的很多标新立异的举措很是成功,是以其生意相当红火。而其名字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青裳”实则是“情殇”,情场失意,是以心如死灰的掌柜从不曾露面。也有说掌柜爱琴如命,“青裳”实则为“琴赏”。无论如何,其确然是一家十分雅致的客栈。

      在走过客栈前的石桥时,我无意间看到了水中大大小小的众多酒罐,心中十分好奇。

      进了客栈,趁店小二来迎接时,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方才瞧见桥下有若干酒罐,是作何用处要如此放置呢?”

      “姑娘您是外地来的吧?”他笑着问,我略一点头。他接着道:“这是我们掌柜的主意。外头水渠里的水是从地下涌上来的,冰凉了得!我们把酒罐放在水里头,罐里的酒倒出来时就会清凉沁骨,夏日里头消暑最好不过了!”

      我一听,因地制宜,好聪明的法子。由衷赞道:“真是妙极了!”

      “都说咱掌柜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哩!”店小二十分得意的说道,又问:“两位客官这是要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呢?”

      “劳烦备两间上房。”席南淡笑出声。

      “好嘞!客官楼上请!”语毕便热情地在前头带路。

      我朝四周一打量,再一次震惊了。大堂被屏风隔成了若干个小的空间,错落有致却又不显得拥挤。而屏风由丝绸制成,薄薄的,皆饰以古朴灰暗的山水画。三分透明,七分隐约,各空间看似分离却又暗自连接。若即若离,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把握得恰到好处。不知从哪道屏风中传来清亮的琴音,似初春的泉水奔流在发着芽的绿地中,空气中似乎也被染上了嫩绿色。

      随着店小二沿着大堂的楼梯蜿蜒而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强烈地袭来,我情不自禁的驻足回望。

      “怎么了?”席南转过头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我抬脚跟上席南,眼却不自觉地往下看去。

      因是在楼梯上,是以屏风里头的情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就在我准备回头随席南他们上去的时候,眼角余光恰巧撇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鹅黄色身影。卫迟儿!我脑海里顿时现出这三个字。若说之前卫迟儿说起“有缘时”我还是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那么此刻我对此深信不疑。没有早一步亦没有晚一步,在偌大的平乐大陆,恰巧就是相逢了一次又一次。

      “是卫迟儿!大哥,你先上去吧,我一会子就上来!”我能清楚感到自己的激动与快乐。在仙界我不敢与人太过亲密,我怕相知一场十年后左不过是陌路人,我怕别人的真心付出最后只得到一句客套话。仙界追求永恒,而人界却只企盼一生。或许迟儿正是上天给我的馈赠,让我在凡界拥有一份真挚的友情。

      不待席南回答,我迫不及待地敛起裙角朝楼下快速行去。

      隔着屏风,我隐约看到迟儿正在费力地夹着一个丸子,被他哥哥骂了一句后给她夹到了碗里。

      “迟儿!”我兴奋地唤道,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她原本是颤巍巍地夹着那个丸子欲要往嘴里送的,听到我的呼喊,不留神竟将其掉到了汤碗里头,顿时水花溅了一脸。

      “你慌甚?”他哥哥暴吼一声,随即吩咐道:“漓真,给她擦干净。”

      却在这时,屏风已经被打开,迟儿遍布汤汁却满含惊喜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奚月,真是你!我说咱俩是有缘的你还不信!”语毕拉住我的手,关切地道:“你一个人么?你大哥呢?你饿不饿?用过晚饭不曾?”

      我哭笑不得,急忙拿出手帕一面给她擦脸,一面回答她一连串的问题。“我这回可是真信了。我和大哥一起来的,他先上楼去了。我还不饿,刚从马车上下来,并不想吃东西。”

      “那便不吃了。我最厌烦不想吃还非得被逼着吃了!哥哥每次都不搭理我的反抗。”她撇着嘴说。随后贼兮兮的朝屏风里头瞥了一眼,快速语道:“哥哥你慢用!我先同夕月上楼去了!”

      “不行!先把饭吃完。”他哥哥厉声道。就算是隔着屏风我也能感受到他凌厉的目光。

      “不要!”不曾想迟儿得逞般狡猾一笑,拖着我便往楼上奔去。

      三

      迟儿说我刚到应该要整理一下东西,便随我到了我的房间。其实并没什么好整理的。这间客栈的客房很不错,里头一干日用品几乎都备齐了。我只消将自己的衣物放置好便是。

      待我放好衣物后发现迟儿早已自发爬到榻上去了,便也脱了鞋上了榻。

      “你真不吃晚饭么?”她双手撑在矮几上,托着腮问我。

      “真不饿。”我话音刚落,外头便想起了敲门声。我穿好鞋去开门一看,竟是一名店小二,他手里正托着一个餐盘。

      见我开了门,他客气笑道:“打扰姑娘了。隔壁那位公子让给您送来。”

      我急忙接过餐盘,道:“有劳了。”他微鞠一躬离去。

      关上房门,我将餐盘放在矮几上,朝迟儿道:“你方才也没用多少吧?饿不饿?再用些么?”

      “不吃。”她扭过头,皱眉道:“当哥哥的都这样么?烦死了。”

      我“扑哧”一笑,道:“兴许吧。”

      也不好白费了席南一番心意,我淡淡吃了些。

      “奚月,待你吃过以后我们去看戏吧!”她扑闪着大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我。

      “看戏?”我惊讶道,在仙界竟不曾听说。

      “怎么,你以前没去看过么?”她不解地问道。

      我点点头,确然闻所未闻。

      “啧啧,看来你哥哥比我哥哥还要刻板!”她撇撇嘴,继而解释道:“戏就是一群人在台上演一个故事,那些故事都很美。可是他们说好人家的女儿都不去看这些个情情爱爱的不正经的东西,所以哥哥也不许我去看。可我若是非要去的话他也不能奈我何,只吩咐漓真保护好我便是。”语毕同情的看着我。

      原来如此,难怪从前不曾听说,神仙们若是实在闲得无聊了约摸会直接通过幻境翻看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心情应该跟他们看戏时差不多,都是局外人,都是旁观者。

      “未若你给我讲吧。你之前也说过要讲给我听的。”我放下筷子,朝她眨眨眼道。原本以为是断没有机缘听她讲的,现如今更是满心的欢喜。

      她猛地直起身子,一副受宠若惊的形容,仰着头道:“你当真要我讲给你听么?”

      “当真!难不成你还要反悔?”我故意激她道。

      “如何会?”她瞪圆了双眼反驳道,随即快速越过矮几爬到我身边,紧挨着我坐好,兴奋地望着我道:“我给你讲梨花仙子与侠客的故事!”

      “做凡人要经历生死轮回,而做神仙呢就要经历天劫。话说这年天上的梨花仙子要下凡来历劫了,便幻化成了一棵梨树长在紫英山上,不曾想被人砍了欲要当做柴火……”她说得极其认真,讲到侠客时还有模有样的虚舞了一下宝刀,粗着嗓子道:“姑娘伤势要紧,委屈姑娘了。”

      我被她逗得捧腹大笑,同时又被她灵动的眼神深深吸引着,分明才认识了数日而已,却感觉是熟识了数十年。

      逐渐地她声音开始变小,吐字也变得不清晰,直到完全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我看着歪在榻上已经睡着的迟儿,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可以生活得很随性。

      转念到迟儿的哥哥许会担心,我准备去给他们说一声。不想方一打开门便看到门边站得笔直的漓真。

      我压低声音道:“迟儿睡着了。”

      她微一点头,转身踏了进去。只见她动作干脆却又明显轻柔地将迟儿抱起来,淡淡道:“打扰了,告辞!”我笑着点点头。

      “梨花仙子!”迟儿忽的梦呓般低唤一声,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入发际。漓真眼神黯淡了些,转身快步离去。我只道迟儿还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并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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