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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   因为李染和陈谨之的事,他们都对这次狂欢节没了兴致。苏荀拉着小阮蹲墙角观摩了会儿奇装异服的怪物联盟,就跑回家在沙发上挺尸看恐怖片,顺便打电话要求肯德基派纯情少年给他们送外卖,两人一边吃一边对恐怖片女主角惨不忍睹的妆容发表意见,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又会绕回到李染的话题上。

      虽然李染是跟苏荀刚认识不到一天而且还抢她角色的超级猥琐男,但她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绝对是个好人。

      裴洛丹的担忧比他们更强烈。他与李染是多年的好友,但他知道现在的李染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能自己站起来,这是他与李染间不必言说的默契。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不担心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绕着映月湖走了一圈,鞋边有点儿湿滑,杨柳依依柔美摇曳他也无心观赏。等他再回到亭子那儿时,里头已坐了个人,一脚搭在长椅上,单手撑着椅面,口里叼着一段草芥,威严的军装硬是被他穿出了桀骜的风采。

      可是,他的表情还是如往常那样淡淡的,见到裴洛丹也像没看见似的,靠着白柱子打瞌睡,却在裴洛丹要离开时突然出声:“西厢记。”

      裴洛丹诧异回头,喻钦的手指扶着栏杆有节奏地敲击,一如既往微微抿起的嘴角,被暖阳照的有些许柔和。

      压在他心头的沉重的包袱,好像一下子轻了不少,《西厢记》便《西厢记》,他都会唱。只是他刚要起调,喉咙却是一紧,那“无心无情”四个大字像把悬在他心口的刀,再出来的声音就被切割成尖锐的菱形,第一个音就起高了,喻钦浅淡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快。

      他没有问怎么了,可黑曜石般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写着疑惑。

      这已经不是状态好不好的问题了,现在的裴洛丹,跟初学戏曲的菜鸟没多大差别。唱腔生硬,连音调都不能好好控制。

      再这样下去,他就毁了。

      “……对不起,我不知为什么,唱不出来。”裴洛丹脱力地坐下,手指按着太阳穴,细眉轻蹩,眉间笼罩着淡淡的阴霾。他相信自己熟知唱腔与戏曲,他唱戏时依旧愉悦,可是最近声音里好像缺了一角,他无法接受自己支离破碎的音线,于是干脆不唱。

      喻钦沉吟一阵,眼里神采明明灭灭,一条条思路四通八达地延伸,最终汇聚成一个亮点。他没有预兆地一笑,突然拉过裴洛丹出了亭子,站在映月湖边对他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唔?!”

      裴洛丹背后袭来一股力气,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竟被喻钦一把推进了湖里。他耳边猛地一静,冰凉的湖水包裹住他,微妙的刺痛扎在皮肤上,他猝不及防吐出一口气来,顿时呼吸道进了水,疼得厉害。他慌乱地想抓住什么,却发现周围都是水,水草一拉就断,什么也抓不住。

      几近窒息的痛,从他心脏蔓延开来。

      好疼啊。

      迷迷糊糊的光影里,小小的少年一袭红衣,不施粉黛,在无人知晓的夜晚轻声吟唱《牡丹亭》。舞台空无一人,他的戏腔从出口的那一刻就注定飘散,银色折扇平举过肩,扇面交叠,长衣垂地,少年缓缓移步,调子上升下降,眸子平静如初。他是个没有花冠的戏子,稚嫩的脸写满认真,踏踏的脚步声在黑夜里回响。

      “……这次的表演,叫裴洛丹主演可好?”
      “诶?他么?他年纪太小,肯定唱不好的。”
      “可是他唱的还不错的,我听过几次。那孩子也可怜了,学什么不好,非要学昆曲。”
      “是啊,男孩子学花旦也不怕人笑话。”
      “那还是让XX学姐上吧……”

      好疼啊。

      隔着一扇门,小小的少年用手遮住眼睛。

      左胸口的位置……真的好疼。

      视网膜渐渐模糊,呼吸困难,脖颈像被人勒住,裴洛丹努力向上游去,无奈他运动细胞实在少得可怜,也不会水,这映月湖又深得很,湖面好像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游不到。看着气泡在临近水面的地方都破了,裴洛丹捂住嘴,余光却突然瞥见岸上的喻钦脱去外衣,也跳了下来。

      他游得很快很稳,裴洛丹只觉腰上一紧,一只手托住自己的下巴,耳边嗡嗡的水声响过,然后哗啦一声,光线一亮,呼吸又通畅了,但鼻子又酸又疼,衣服湿了被风一吹又十分凉快,他埋头咳得厉害,又打了个喷嚏,这才注意到喻钦的手还环着自己的腰。

      裴洛丹脸上一黑,尴尬道:“其实你可以松手的,我自己能走。”他不喜欢跟别人这么亲近啊!

      没想到话音刚落,喻钦就手臂一用力,把他打横抱了起来,裴洛丹虽然不重,但跟“轻若羽毛”什么的是绝对搭不上边的,可喻钦仍是不紧不慢地进了亭子,才放下他。这个过程裴洛丹脑子一直处于卡机状态,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显示器(脸)跟小孩子玩调色似的,红一阵白一阵。

      两人的衣服全湿了,裴洛丹回过神来摘了假发,又脱了白长衫,因为今天是狂欢日,他还特别敬业地穿着古代的素白里衣,这下湿透了就跟皮肤黏在一块儿,接近透明。裴洛丹窘迫地草草打理,心说这狂欢日算是泡汤了,等会儿就赶紧回家在床上躺一天吧。

      喻钦解开领带,松开扣子,把唯一没湿的外套递给裴洛丹:“现在怎么样?”

      裴洛丹一愣,知道他说的是戏曲。刚才在水中的痛苦现在还残留在他脑中,摊开手就能感觉到。那种愈挣扎愈无助的孤寂明明应当是令人讨厌的,但在他身上,却好似为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股暖流流通全身,再加上偶尔掠过的凉风,更是让他的心安静下来。

      他一闭眼就能看到。年少的自己,曾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在黑暗里苦苦挣扎,想拥抱会灼烧自己的火苗。花腔宛转,西皮流水,他在寂静中消化寂静,与痛苦一道亲吻痛苦。

      只是后来,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和技艺的进步,再也没有人看不起他,大大小小的表演都邀请他。他没有防备的,被举到了高空,再往下看时,从前的伤痕累累已经被云层埋没,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戏曲是需要伤疤的。

      一个一帆风顺的戏子,所唱的戏曲也只能像他的人生一样,平平淡淡,徒有虚表。这个,裴洛丹是无法发觉的,所以他的戏曲中,总是缺了点东西,这个东西就是“痛苦”,由千百次的痛苦锤炼出来的,才是炉火纯青的戏曲。

      就在刚才,溺水的疼痛填满了他精神上的缺口,他想起了很多,包括那段最酸涩的岁月。

      裴洛丹披上外套,咧嘴一笑:“我给你唱首小曲儿就知道了。”那笑灿烂得羞煞了暖阳,不如平时的温柔,却是真正映射到眼底的。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没有化妆,没有戏服,没有舞台,没有灯光,裴洛丹就这么站着,站在光晕之中,看得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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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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