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暮未央

6、战·终结

　　陈寒璋没有回头。他抱着手榴弹，跑得飞快，无数的流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四周全是枪声。
　　近了，更近了。
　　日本人发现了陈寒璋，机关枪转一个方向，对准他喷出一道火舌。
　　他就地一滚，险险躲过，贴近碉堡。又是一道火舌，陈寒璋眼明手快地闪过去，扑到碉堡下方，拔掉引线，将一捆手榴弹从窗口扔进去。
　　“轰！”
　　一声巨响，阵地上腾起一片火光，将夜空照得雪亮。冲锋号在火光中响起，那样嘹亮。
　　战士们喊声“杀”，跳出战壕不管不顾地与日军短兵相接。
　　林复依旧跑在最前。他迅速扫视一圈，没有看见陈寒璋。来不及焦急，便有日本人狰狞地向他扑过来。
　　挥刀，斩杀。
　　一道又一道的血光划过上空，浸润着脚下的土地。
　　这一场白刃战，战况极其惨烈。
　　日本人阵亡五十余人，而突击队只剩下二十八人，一连、六连也死伤过半。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林复还是没见到陈寒璋，他奔走在战场上，去翻找每一具尸体。
　　“队长！”有突击队员在那边喊他。他一路磕磕绊绊地跑过去。
　　碉堡的废墟之下，人们发现了陈寒璋的尸体。
　　他仰面躺在那里，身下是一大摊血迹，就像是躺在一块红毯上。
　　林复怔住，腿一软便跪倒在血泊中。
　　血尚温热。
　　林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寒璋，竟是这样的死法，竟是这样，死在这片土地上。
　　他颤颤地伸出手去抚他的脸颊。
　　他多么希望，他能突然坐起身，笑着对他说，是骗他的。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陈寒璋任由林复将他的头颅揽入怀中。
　　林复低头，看他安详的面容。
　　“啊——”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陈寒璋脸上，林复搂着他，仰天哀嚎，凄厉哀伤犹如失去配偶的孤兽。
　　一对日本俘虏从他面前经过，他忽然抄起一支枪，冲到俘虏面前，双目赤红地将人打翻在地，举起刺刀狠狠刺入日本士兵的心脏。
　　鲜血喷溅而出，溅到林复的脸上。
　　他怒目圆睁，面部极其扭曲，举枪又是一枪托，将第二个俘虏放倒。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死死抱住林复的腰、腿和手臂。日本人吓得倒在地上哆哆嗦嗦看着杀神一般的林复，几个人立刻将他拖走。
　　……
　　第二天。，倒是个绝好的晴天。在南方，很少有这么阳光明媚的日子。
　　林复坐在一座坟前。碑上的字是他一笔一划题的。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碑，仿佛是，和陈寒璋在对视。
　　许久，他才低下头，唇角牵出一丝苦笑：“陈寒璋，你真自私。”
　　只闻禽鸟啁啾，却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他。
　　身后响起脚步声，林复转过头去，是营长，手里拿着一封信。
　　营长走到他身边蹲下：“因为你擅杀俘虏，营里给你记了过。”
　　“嗯。”林复淡淡的应了，继续注视着陈寒璋的坟。
　　营长把手里的信塞到林复手上：“这是突击队临行前，陈寒璋写的遗书。上面写了由你亲启，我们都没看。”
　　林复下意识捏紧那薄薄的一页纸，低头去看。上面是陈寒璋那漂亮的正楷，写着：林复亲启。
　　眼泪“啪”地打湿信纸，林复颤抖地将遗书打开。
　　“林复：若你看到这封遗书，说明，我已死了。我在想，我死的时候，你会不会伤心和难过？……”
　　眼泪溢出眼眶，顺着林复的面庞蜿蜒而下，洒满他的衣襟。营长看看泪流满面的林复，叹息一声离开了。
　　“……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林复，你叫过我那么多声娘子，今天也允许我这么叫你，娘子。我很早很早，也许早到我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这样叫你。”
　　“最初，我不肯入伍，只是因为不想叫你连长。我希望，你就是林复，我们之间是平等的，而不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
　　“你那么聪明，一定猜得到我想说什么。我喜欢你。每一次作战前的遗书里，我都这样写，只是不知道，哪一次，你才看得到……”
　　“笨蛋……”林复声音暗哑，“写在遗书里，怎么会有人知道……笨蛋，陈寒璋，你真是个笨蛋。”
　　“……我早就没了亲人，他们都死在南京大屠杀了。后来我独自一人搬去衡阳……我在衡阳还有一处房产，留给你。还有我的那把枪和这个月新领的军饷，也都留给你，希望，你能因此，而记得我。”
　　“林复，答应我，好好活着。陈寒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