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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医 ...

  •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悄无声息地从一片虚无中出现。

      “悦兮,悦兮。”
      “咯咯。”
      “悦,兮。”
      “咯咯咯,哈~”
      “瞧,她多喜欢这个名字。”
      咦,这是哪里。四围青山隐隐,成片的绿野边流水迢迢,水流声依稀可闻。繁盛的花木间错落有致地点缀着红瓦白墙的小屋。我坐在一棵落花纷纷的大树下,淡粉色的细碎花瓣落了好些在我白嫩的小手上。我的小手?我盯了我的手一阵,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怎么回事?我抬头望向那蹲在我面前的女子,她一身素裙,满眼怜爱,轻触我的鼻尖唤我“悦兮”。可是我记得我不叫悦兮。
      “悦兮。”
      这个温厚却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带走了我全部的思绪。一位原本被低垂的树枝掩住身形的一袭白衫的年轻男子进入了我的视线,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姿态让我蓦然间停止了呼吸。此刻盘旋在我脑中的只有一个疑问:他究竟在看什么?他确实将视线移到了我这里,可是我捕捉不到他眼里的任何情绪或者感情。
      “哈哈。我的女儿果然很喜欢你给她取的名字。”
      浑厚的声音将我从思索中拉了出来。我坐在小椅子上双手摇晃,面容俊逸的黑衣男子向我走来,俯身将我抱入怀中。我的双眼只盯着不远处树枝边上那轻摇纸扇、绝世独立的身影。
      “神医此番入谷,可找着你要的东西了?”
      他在我视线正中央轻轻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打扰两位了。”
      “无须客气。我夫妻俩如今没什么朋友,与你相识实为幸事。何况你还为小女治好了无故咳嗽的毛病。否则小女日后一副林黛玉的身子骨……那许某怎受得住。哈哈。”
      一想到自己装出林黛玉的娇弱模样,我就忍不住笑了。应该是我父亲的黑衣男子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如同雷声一般:“你看,连她都受不了了。哈哈哈。多会笑的孩子。”
      他向我走近几步,轻笑了一声,说:“令千金必定一生喜乐。”
      也许是他眼底的这抹笑意太过耀眼。周围的一切声音和一切色彩都渐渐褪去,再无半点踪影。我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他,在心底里轻声唤道,神医。

      (一)相思与相忘本是同根物
      后来在我两岁的时候,神医就离开了桃源谷,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悦兮悦兮!快躲起来!恶人张来了!”
      我抖着双腿坐在树上啃果子,汁水四溅,直呼痛快。却听见树下一群死党中有人这样惊呼了一声。人群中一阵恐慌,所有人四散而逃。我将手里吃完的和没吃完的果子一丢,一跃而下,眼见没时间逃离此地,就往果园深处飞奔而去。那里的一棵参天大树有一个容得下我的树洞。我准确无误地找到那棵树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树洞,将自己完美无缺地藏匿在树洞里。
      “此处用来宴请宾客再合适不过了。……”
      隐隐约约传来父亲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了两眼。不好!恶人张也在。却见那凶神恶煞站在我爹身侧,难得的衣冠楚楚,看起来人模狗样。咦,后面还有个白衣人。他是所谓的“宾客”吗?长什么样?该死的恶人张总是挡住我的视线。
      “听说你来谷里,许大哥笑了好久,几年来从没这么高兴过了。”这个温柔含笑的声音是我娘的。
      一声轻笑随之响起,应该是那位白衣宾客的。
      “对了,还得再次感谢张小友邀请许某一家以及客人来此处吃茶。”
      “哪里哪里,敢问悦兮身在何处?”
      可恶!恶人张准是要追究我这几天偷了他的果子。都快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却总是与我这小女子作对。
      “悦兮?”此刻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尴尬,“大致是又去什么地方鬼混了吧,兴许过一会就会回来的。”
      “哦。”恶人张似乎很失望。看来不把我捆起来折磨一番他就心里不平衡啊。

      那群人离我越来越近了。当恶人张从我身边走过,白衣宾客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愣在了原处。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没有将气憋住。而在场的人当中除了我娘全是武林高手,他们齐刷刷地将目光聚集于我所在的树洞上。
      于是我探出脑袋,伸出一只手摇了一摇,无比灿烂地笑道:“你们好啊,我是悦兮。”

      “悦兮。”
      白衣宾客露出我十年前见过的令我魂牵梦绕的浅笑。
      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张了张嘴,道,神医。

      某个天朗气清地秋日上午,我照例一起床就跟在神医身后。
      神医的面容在早晨的阳光里如此清晰,我甚至能看清楚他的每一根睫毛和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爹娘站在门口送我们去采药。“悦兮这十年来一直念叨着你,这件事我们都感到难以置信。这次你回来她黏你黏得不行,我们也劝她不住。所以托你费心照顾她了。”
      “采药只需两天,悦兮这么乖巧,不会费多少心的。”
      话音刚落,我看见面前给我们送行的一干人等全部神情怪异,咳嗽的咳嗽,歪嘴的歪嘴,没一个正常。
      “哼。”恶人张更是形同僵尸。

      “神医神医,我们此番需要采哪些药,分别需要采多少?”
      我蹦蹦跳跳地跟在神医身后,时而摘一朵野花摘两个野果,时而蹦到神医旁边问他两个问题。他总是温和地回答我提的乱七八糟的繁琐问题。
      “一个相思果与一株相忘草。”
      “相思果和相忘草?那是用来干嘛的?”
      “相思果与相忘草顾名思义,前者使人相思,后者使人相忘。不过。”说到这里神医微垂眼眸,似有些悲伤。“相思果未必能够使人相思,相忘草必可使人相忘。”
      “那岂不是很不公平?”
      神医很久都没有说话,只缓步走在我身前。要不是这条路只容得下一人通过,我一定会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的身边与他并排行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医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世上原本就有许多不公平的事。”
      “不公平的事?有哪些呢?”
      此时神医停下脚步,转过身摸了摸我的头。我无声地仰望着他黑沉沉的瞳仁。
      “悦兮不需要知道。你一定会永远快乐。”他说。
      阳光里我的嘴唇咧成大大的弧度,我一如既往地笑,可是在他仿佛有无尽悲伤的瞳仁前,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快乐。

      暮色沉沉时,我们在一座山洞前停住了脚步。洞前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抹鲜红色攫住了我的视线。我情不自禁地靠近那株植物——两颗圆润诱人的鲜红色果实十分醒目,而墨绿色细长叶片光华内蕴。我转身问神医:“神医神医!这是什么?颜色如此鲜艳想必有毒。”
      “确实有几分毒性。这就是相思果与相忘草。”
      我惊呼出声:“啊!它们原来长在一起。”
      “说得不错,相思果与相忘草原本就是同根之物。”
      “那我现在就采摘下来?”
      “先采一片相忘草叶,明日清晨再将一个相思果连同露水一同采下,”说到这里神医看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夕阳,“而且不一定会采相思果。”
      我取出采药工具,俯身面对在夕阳里显得美丽非凡的红果:“为什么不将两个相思果与两片相忘草叶一同采下呢?”
      “不可。它们十年成熟一次,前十年成熟的相思果与相忘草将给后十年这株草药供养。”

      晚上我睡在山洞里,正对着洒在洞口处的如水月光,还能看见神医站在洞外吹箫的背影。箫声里无尽的悲凉与孤寂衬得这月色分外清冷。夜风使白衣飞扬,那个背影仿佛在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
      我不由得将手伸向那个背影,就像十年前一样。我越想接近他一些,他就仿佛离我更远一些。
      我知道这个画面将永远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翌日清晨神医并未采下其中一个相思果。
      再后来,神医带着一株相忘草再次离开,我还是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二)有一种思念如歌如血
      爹娘将我送到谷外将军府之前的那晚,我偷偷坐着恶人张的疾风鹏,去了曾经和神医去过的山洞。洞外某处的相思果鲜红如血,我轻轻地采下一个,靠在山岩上看了一晚上的月光。

      “悦兮,眼睛怎的这样红?”娘将我的行李放进马车,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有些不舍。”
      娘满面担忧,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爹拉入怀中。“悦兮,如斯豆蔻年华,在谷中嬉闹度过终是不妥。谷外的自由才更适合你。在将军府千万听叶将军的话,不要胡闹,叶将军是爹的知交故友,定会待你不薄。你也不要恃宠而骄。”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不住地点头。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李叔,带她走吧。”
      马车颠簸着顺着山路驶下。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娘在爹怀中啜泣,在他俩身后的那座高山山顶上,恶人张坐着疾风鹏仿佛成了一座雕塑。我又想起那个月光明亮的山洞——神医或许还会再来谷中采摘相思果,但我要走了,也许我不会见到他了。我的眼泪止不住地从两颊流下。

      将军府惯出了一个单纯快乐同时又无知痴傻的我。在这里,我与武功非凡的轻寒、轻恬兄妹自敌人变成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侥幸与才华横溢的状元墨非结识,又与总对我很好的高深莫测的当今太子相知。但神医不曾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我想他连同他的月光或许将成为渗入我整个生命的思念。

      在我十七岁的春天。
      “悦兮悦兮!有人找你!”
      暴力女轻恬异常兴奋地冲进了我所在的院子,一边奔跑一边挥动手里的鞭子。地面顷刻间多了几道裂痕,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轻恬你去死好吗?我观察了一个早上的毛毛虫掉进地面裂缝了。”
      轻恬不管不顾地拉着我的手臂说:“别管毛毛虫啦。有人来找你了!是不是你经常梦呓的神医?”
      我觉得我的手臂要被整个扯下来了。“真受不了你。你几次和我说神医来了?总是骗我。”
      “悦兮悦兮~这次没骗你~”
      瞧见轻恬一脸谄媚还挤眉弄眼的,我不理睬她,兀自蹲下身去,将头靠在地面上仔细观察裂缝,找寻我亲爱的毛毛虫的身影。咦,去哪了。这回的裂缝这么深这么细,这怎么找。该死的暴力女功力又见长进。
      “悦兮。”
      温和悦耳的声音如同泉水一般流进了我的心里。我木然地抬起头,扭过身,以尴尬的姿态望向背后那个人。
      白衣不染纤尘,神情不带烟火。不是神医又是谁。
      完了。如果我会缩骨功,我一定会钻进那条窄窄的裂缝。

      轻恬满面幸灾乐祸地将我拉了起来,向我投来无限同情的一瞥,然后离开院子,留给我一个无限婀娜的背影。
      我哆嗦着双手不知道该往那里放,就拿起旁边桌上的某样东西,双手握住,深吸一口气,我说:“神医,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他向我走近,摸了摸我的头,“悦兮还是这样快乐。这让我也感到很高兴。”
      我止不住地呵呵傻笑。
      “你爹娘不能出谷,就让我来看看你。过得可好?”
      我的头立刻点得像小鸡啄米。
      “那就好。”他说。

      然后我恍神了至少半个月。

      神医第二次来到将军府的时候,我已经成为太子的恋人。我终究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他的月光与箫声让我隐约感觉到了他的某种等待与悲伤,而我只会是那个远远望着他背影而不是站在他身侧的人。我花了很大的力气很多的时间才认清这个事实。
      此事遭到了轻恬与墨非的反对,冰山男轻寒莫名其妙的反应让我不懂,但似乎也并不怎么高兴。可我不在乎。只要不是神医,我和谁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神医是在某天半夜出现的。
      我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间看见窗外一个人影。一种熟悉的感觉顷刻间弥漫开来——我睡意全无,只凝视那个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总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背影。
      凄婉的箫声里,我试探地问道:“神……神医?”
      箫声袅袅消失,仿佛一首渐行渐远的童谣。梁上绕着最后一丝余韵。神医将箫放回袖中,转过身面对着我。
      “悦兮。”
      在他的注目之下我有些紧张,不安地捏着手里的被子一角:“近来过得可好。”
      “好,又有些不好。”
      这是神医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情绪。我静静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因为怕打扰他而沉默不语。
      “原本以为服用相忘草可以得到解脱,”神医轻笑一声,“未曾想非但孤寂不减一分,情感亦失去了寄托,余留一片虚空。”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而他向我走近,像往常那样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不该说给悦兮听的。听闻你打算与太子成亲?”
      我点点头:“还有一年。”
      “那么此事未成定局。”神医吁了一口气。
      “太子意图……嗯,你无须知道。希望以后能与太子保持距离,真正能允你幸福的,轻寒是一个……还有……罢了。安心睡吧。”
      我简直不敢想……但我仍忍不住期待着。或许神医不希望我与太子一起是因为嫉妒?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我没有办法不这样想。
      (三)原谅我将所有的悲剧归咎于你
      等了一个春秋,没有等到神医,却等到了与太子成亲的日子。成亲前日轻寒随叶将军讨伐塞外贼寇。城门下,拂剑照严霜,雕戈鬘胡缨。轻寒将我抱在怀中时那一身铠甲硌得我的脸生疼。“你穿嫁衣的模样一定很美。但如果嫁入的是将军府而非皇宫该多好。”未待我有所反应,他就转身上马,将红缨枪指向天空,用尽全身的气力高声喊道:“定当凯旋而归!”
      “凯旋而归凯旋而归……”整个军队声音震天动地。
      我望着轻寒的马上英姿,始终不发一言。

      当我一身红妆走出将军府时,轻恬满眼通红地伏在墨非肩膀上啜泣,湿了那肩上的一角青衫。墨非轻拍着轻恬的背凝望着我,眼中丝丝缕缕的悲伤浸透在四围华丽的血红色中,异常妖异。我将视线移到将军府的门匾与藏书阁的屋檐——那是曾经我与轻寒看星星的场所。以后我再也不会与他一同于屋檐上夜观星象了,但我只感到空虚。
      我的脸上瞬间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踏上一条铺满红色花瓣的前往皇宫的道路,满世界的鲜红。鲜红的嫁衣鲜红的喜帕,脚下鲜红的小径与路边鲜红的灯笼,一直被攥在我手心里的相思果被捏碎,同样鲜红色的汁液如同血液一般滴在路上。但是没有人会发现。
      我向周围看了一眼——神医应该是不会来了。

      当我即将踏入皇宫时,一声闷响,两侧的侍卫毫无预兆地一同倒地。我心中一奇,弯腰去探他们的鼻息,不想却发现了他们脖子上微泛蓝光的细针。蓝银针。在我有所反应之前,一抹笑意染上了我的眉梢。
      “天底下只有神医用蓝银针。”娘曾这样对我说。
      “那天底下应该不止一个神医吧?”
      素来明白我心思的娘轻抚我的两鬓青丝:“傻孩子。在你眼里神医还能有几个?”
      我立刻转过身向四周张望。
      “悦兮。”这声温和的呼唤与街角出现的一角白衣让我的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他穿过层层倒地的婢女与侍卫来到我面前,我能做的事就只有哭泣,不停地哭泣。
      神医将我揽入怀中:“发生了太多事情……先什么也不要问,你不要知道。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轻寒与叶将军被支走,太子权力很大……神医,你冒着这样的危险来救我……我,我……”
      “你为何不对轻寒说明与太子成亲的真正原因?”
      我望着篝火的火光没有说话。只是为了让你来救我离开。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否则轻寒即便千夫所指万军围攻也会想尽办法救你。”
      我仍旧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我们回谷好吗?”我望着篝火问他。
      神医却没有回答。我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他说:“太子派人攻进神仙谷,为了灵泉,将全村的人杀害了。”
      这话如同惊雷,瞬间将我炸晕了。“什么?”
      “你爹娘死了。”他此刻的声音有些艰涩。
      “留信让我务必护你周全。”
      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已经肿痛的眼睛里不断地流出眼泪但我毫无知觉。
      神医走到我身后将我抱入怀中。
      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单纯到以为世界上没有坏人总是一味地相信太子?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夺灵泉杀我爹娘还有所有可亲可爱的村民?即便最可恶的恶人张也永远不会在我面前嚣张大笑了。诸种思绪源源不断地涌来,每一种都能让我流无穷无尽的眼泪。我陷入了暗无天日的自责与悔恨中。难道我先前对整个天下的认知都有错误?可为什么周围的人还要让我笑,让我快乐!
      我不理会身后的神医,钻进了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透过窗能够看见神医的背影。他望着天空,篝火怎么也温暖不了他的背影。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今天是满月。可是我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满月之夜了。

      陷在似睡非睡的昏沉中,我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外面的打杀声。强撑起身体站在窗外驻足,眼前的场景瞬间将我打醒。草地被踩得乱七八糟,躺了许多身穿铠甲的士兵的尸体。视线中只有一人将身体的重量压在满是鲜血的剑上得以站住。我凝神一看,浑身染血头发蓬乱,虽然他从未这样的形态出现在我面前,但这一刻我确定,他是神医。
      我捂着嘴一步一步靠近他,仿佛踩得重一些他就会倒地。
      “神医。”我的声音嘶哑难听。
      神医缓缓抬头,眼皮耷拉似乎困倦至极。他哆嗦着双手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给我,像平常一样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唤道:“悦兮……”
      粘稠的血液从头顶流下,一股腥味直冲向我鼻端。
      “神医。”
      “神医。”
      ……一身血衣的神医不会再回答我的话。可是我仍旧喊着他的名字,越喊越大声。即便喉咙喊哑再也喊不动,我还是会在心中喊,用我的生命呼喊。

      地图上弯弯曲曲的线条指向一个红点,上面标注着“清梨谷”。也许是神医曾经的住处,但是我不想去那个地方。失去了神医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与我有任何牵扯,即便是他住过的地方。因为连仅仅“曾经”两个字都会化为尖针扎在我的心口。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刺痛了我的眼睛。草地上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我凝视着怀中的神医,他微皱眉头,仿佛已经入睡。
      我将神医葬在小木屋的密室里。那个地方布满灰尘,空气沉闷,神医不会喜欢,但是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将他埋入土中后,我的双手满是伤痕,鲜血淋漓。可是我丝毫没有感觉到痛。为了不被悲伤淹没,我将我的心寸寸冰封——所以我想,从今以后,应该只有阳光才能让我感觉到痛了吧。

      爹娘死了,神医死了,或许连轻寒也战死在了沙场……当我站在曾经桃源一般现在却尸横遍野的神仙谷时,满目的血腥与苍凉让我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到底曾经的美好是真实?还是如今的冰冷黑暗是真实?
      树上的花瓣混着血色落在我的手背。我望了许久。
      初次见到神医时,粉色的花瓣就这样落得纷纷扬扬。神医在微风里对我浅笑。此刻心底里涌出一股怨气——我甚至觉得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不管是美好的,还是其对立面的。
      (四)你不会从我的梦里消失
      我站在曾经山洞前,像神医那样望着夜空里的圆月。我忽然就体会到了神医的心情,但是我无法将其描述出来。
      当第一缕曙光照耀在森林上方,黎明出现,我将摘得的相忘草送进嘴里,缓慢咀嚼,然后缓慢咽下。
      心脏一阵剧痛,我向前倒去,将身体抛向悬崖前那一片虚空中。

      “痛,好痛……”
      “别怕,只是做梦。”我小心翼翼地将眼皮扯开一条缝,见到面前一张温柔含笑的脸,一时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我将眼睛完全睁开,转动眼珠观察,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我们坐在海边相拥而眠,海浪拍打着礁石,海天相接处太阳显出了一半。原来是日出景象。
      “又做梦了吗?”男人轻拍我的背,好似在哄婴儿,“我在这儿呢。对了,有没有忘记我是谁?”
      “没忘……我叫青梅,你叫竹马。我们从小生活在世外桃源,娘将我许配给了你,我们爱海,有在海边生活的愿望。你做渔夫在外捕鱼,我就在家为你做一碗香喷喷的红烧鱼。是也不是?”
      男人眼中掩饰不住地惊喜,继而眼神中带上一丝遗憾:“要是你像前几次那样又忘了该多好……我又可以给你讲我们相知相恋的美好故事了。”
      瞧得他兴致颇高的模样我不禁笑了。半晌,我搂住了他的腰,道,“恶人张,谢谢你。”
      他顿时僵住。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头顶叹了一口气,说,“你终于记得了。”然后声音紧张,“那其他的呢,比如,白衣,比如,箫声,相思果,……呃,神医?”
      我离开了他的怀抱,看向辽阔的海面。朝阳最终挣脱了海的束缚,瞬间光芒万丈,整个海面璀璨生辉。近处的海水内敛安静如昔。我想起了那个望月的背影,箫声,还有角落里鲜红如血的相思果,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不记得了,神医是?”我说。
      恶人张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更加抱紧了我,身后的疾风鹏兴奋地追着海风奔跑,扑打翅膀时发出的声音让我与恶人张回头。它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恶人张和我齐齐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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