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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六十 ...


  •   夏日午后,炎炎的日光直射下来,胡府内湖的水榭中却垂柳荫荫,一片阴凉。

      覆颜靠着躺椅发呆。

      她的伤好了之后,渊峥依然不放心,而且不太愿意让她再留在军营里,觉得她这一场大血光之后至少要安心静养个一年半载,不知道这是不是和那次覆颜跟重璋跑到了城楼上“私会”有关系。

      但重璋却不答应渊峥直接把覆颜送回南域的打算,觉得她这一场大血光之后不宜马上舟车劳顿,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跟他的精魄还封在覆颜身上有关系。

      因为覆颜回来后情绪一直淡淡的,对大多事情都是她无所谓的态度,最后的商量结果便是,覆颜先到胡府住一阵子,之后的安排之后再说。

      从军营搬到胡府后覆颜就基本宅在了后院里,也不关心外面发生什么事,吃吃喝喝发发呆,再跟负责照料她起居的婢女月年聊聊天,一天也就这么过了。最近一直天朗气清,这么一连数天足不出户,让覆颜提前体会到了告老一般的清闲日子,竟然也很怡然自得,不由佩服她老子远见,早早便赋闲在家享受生活。

      第二天她跟渊峥约好了要出门,顺便去商娆的坟上看看,有了盼头之后这一天便格外难熬,覆颜在水榭里赖了许久,看天色却依然没过一个时辰。

      所幸在她受不了之前,胡伯从前面走了进来——胡离虽然时常在军营,但胡府的事务不能撂下不管,隔三差五总要变成胡伯的模样回来料理一趟,他每次回来便会来找覆颜喝喝茶嗑嗑瓜子,说一说八卦,更新一下覆颜对外界的认知。

      胡离不愧是经历过风浪内心沉淀颇深者,就算是如今待覆颜也一如当初她刚跟着重璋到胡府那般,并没有因为这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情改变对她的态度。所以覆颜觉得跟沧海桑田胡伯版的胡离聊天还是比较愉快的事情。

      不过胡离这次回来似乎情绪不太高涨,说是这几天一直莫名心情不太好,而且眼皮一直跳,左边跳完换右边,有时候还两边同时跳,让他无从判断祸福,十分苦恼。

      胡离在装作胡伯的时候反而喜欢装嫩,一脸担忧:“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征兆?”

      覆颜被他的表情膈应到,咬了片糕点道:“我觉得你这是病了的征兆。”

      “……”

      以上算是这一天最为愉悦的对话了。胡伯事忙,没坐多久便走了,覆颜百无聊赖的耗到了第二天早上,收拾停当在水榭里等渊峥过来找她——事实上渊峥最近似乎十分清闲,常到胡府来看她,覆颜宅在一方小院里,时常会冒出前线已经停战的错觉来。

      渊峥还没有等到,脚底下的地面却开始有些不对劲,随即听到城中喧哗,能传到胡府后院来说明是十分吵闹了,地面也明显开始震动摇晃,桌上盘盏跌落,仿佛是突然来了地震一般。

      急忙退出水榭后才见天色已经从之前的万里晴空变成类似暴雨前夕的乌云压城,空气中充满了压抑而不安的气息。覆颜站不住脚,干脆腾身到了半空,然而刚越过房檐屋顶,她就被入眼的景象惊呆了。

      当初她从神魔之井中爬出来刚回到无名城的时候,曾伪装成少年进了医馆打听消息,听郎中大致描述过神魔之井异动时的情形,而直到今天,她才亲眼见到所谓的黑气如柱冲天,地动山摇鸟兽俱出,究竟是怎么个让人惊骇的模样。

      或许是郎中的描述过于清淡,又或许这一次的异动与上次不同,总之遥遥看向神魔之井的方向,那难以描述的晦暗景象已如同末日到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异变,覆颜在半空中,已经无暇去看底下人群是如何惊慌失措,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笼罩在一旁昏沉黑云之中的神魔之井。地平线那一道巨大的裂口处云霭沉抑妖异,浓重的黑气奔涌而出,较之以往看起来更加不详,仿佛那道裂口里正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熔岩,马上就要爆发出来。

      覆颜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掉进神魔之井时那些戾气千刀万剐般劈在她身上的感觉,浑身都觉得疼痛起来,这时已笼罩在黑云之中神魔之井似乎亮起了光芒,橘红色的光泽在灰暗的背景中格外刺眼,似乎那里已燃起一片熊熊烈火。

      地动山摇的声音,风云急涌的声音,还有底下惊慌哭喊的声音混杂成一片,到了覆颜耳中只成了一片嗡嗡的吵杂,听不清具体的声响,覆颜只觉得身上记忆中的痛楚仿佛越来越真实,身上颤抖得几乎要从半空跌落下来。

      “小颜!!”

      渊峥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覆颜来不及分神去看他在哪,突然胸口传来剧痛,那如同要把她胸腔撕裂的痛楚,直接让覆颜从半空栽了下去,昏阙过去之前,她脑中只想起胸口最为疼痛的地方,封印着重璋的精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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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的清晨,无名城中天光明媚,鸟鸣清脆,一片祥和安宁的晨光。

      早起推开窗看到这样的景色,很难想象多年之前这座繁华而安宁的西域城池,险些就将不复存在。或者说,很难想象,整个魔界都曾在那一刻危在旦夕,将被灰飞烟灭。

      覆颜看着窗外入眼熟悉的花园和水榭,直到月年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才回神:“覆颜姑娘是今天回南域去吧?东西都让人收拾好了。”

      “嗯。”覆颜点头,“我再到魔林里走走,渊峥要是先到了,就让他去那里找我吧。”

      魔林腹地那棵千年古榕还在原地,一半葱郁一半焦黑,几乎从没变过,覆颜每次离开无名城之前都会到树上坐上半天。

      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漏下来,覆颜偏开头,目光却落在旁边的树杈上。晃眼的光线中,似乎又能看到那个人锦缎长衫穿得很良家,随意靠在树干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修长手指无规律的轻敲着,目光遥遥落在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光斑在他脸上左移右晃,他便微微眯了眼,嘴角带出些若隐若现的笑。

      覆颜闭了闭眼。怎么每次坐在这里太阳都这么刺眼……

      神魔大军的对战,已经变成许多年前的事了。在百姓的流传中,魔军在神魔之井异动的最后关头,把天军千万大军都从神魔之井撵了回去,并及时制止了异动,保住了魔界的安宁。

      只不过当时身先士卒的魔君陛下,从此再无音信。

      有人猜重璋是为了封住神魔之井不让天军再过来而用尽修为魂飞魄散了,也有人猜他是封住神魔之井的同时也把自己封了进去所以再回不来了。

      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猜测,众说纷纭。

      而覆颜却知道天军并不是被魔军赶进了神魔之井,而是他们预谋已久主动为之的。

      胡离在后来跟她说:“之前我们一直不太明白天军举军来犯的意图何在,仅仅是英招族叛乱并不能让他们占多大便宜。直到异动前夜天军突然大举撤退,一个不剩的退回了神魔之井,我们才醒悟。上一次异动已经是好几千年前的事,而你掉进神魔之井的那次异动则是这一次的预兆,只是发现得早,少爷已经加诸了封印,本来还能推缓一段时日的,却不料被天界那边偷偷动了手脚,他们借叛乱发兵魔界,不过是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好让异动爆发时我们猝不及防。天界从来就不希望魔族继续存在下去。”

      胡离没有提起那天神魔之井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他不想说,覆颜则是想起伏雅曾在最后时刻欲言又止,说他从未想过离开魔界,但是……

      伏雅没有说完的话,和他当时挣扎隐忍的目光,是不是就是想告诉她,他知道了魔界即将遭受灭顶之灾,而他无能为力,最终却没有对她说出口?覆颜不愿深想这个问题。

      关于重璋的下落,覆颜曾向胡离追问过,胡离反问她:“你可知道魔界历史上,除了被推翻的魔君外,其他的魔君都是如何结束自己统治的么?”

      覆颜当然不知道。她从来没对这个感兴趣过。

      “神魔之井蓄积各方各界的戾气,只进不出,总有到达极限的时候,而天界在神魔之井的另一端出口设置了极强的结界,超出容量的戾气只能从魔界的这个出口喷发出来。神魔之井就像一个不定时爆发的火山,这期间的间隔有时候长达数千万年,有时候只有数百年,没人说得准。”

      胡离说到这里的时候,覆颜已经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魔界始终设置不出像天界那头那样的结界,或许是因为神魔有别,所以每次异动的时候,只能选择用最少的牺牲,来换取魔界下一段的安宁。”

      覆颜沉默了许久,涩然开口:“所谓最少的牺牲,就是历代魔君倾尽己身修为,化解那些积蓄的戾气么?”

      “这也是历代魔君必须足够强大的重要原因。”胡离抿出一个完全不像笑的笑容:“或者那位魔君不愿独自牺牲,那么便是整个魔界与他陪葬。”

      “所幸魔界至今还没有出过这样的昏君。”

      这之后覆颜没有再问过重璋的下落。

      在树杈上靠久了后背被硌得生疼,覆颜动了动,下意识的抬手摁了摁心口。

      重璋的精魄,依然安安静静的蛰伏在这里,如今却已不需要再花费大量法力来遏制了——自从异动那天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过后,它就一直沉寂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已经失去了能与之共鸣的主人了吧。

      魔君下落不明后,暂时还没人坐上魔君的位置。不过魔界并未因此陷入混乱——君王被推翻被.干掉的事在魔界司空见惯,各个部族在魔君空缺的情况下都有各自的应对,不会出现乱成散沙的情况。而且邶都在炴姬、泽天和息塬的把持下,依然有序——原本论实力论背景论功绩,息塬都是十分得看好的魔君人选,只是他并不愿意。

      对此覆颜并不感兴趣,所以也没多留心。这些年她养成了到胡府过夏天的习惯,每次住上个一两月,无名城里逛一逛,魔林里走一走,有时候还会到被封印住的神魔之井边上看看,平时就在胡府里陪胡离喝喝茶聊聊八卦,夏末时渊峥便会来接她回南域。冬天的话,也会去邶都看看炴姬泽天他们。其余的时候她大多留在南域,日子平淡无澜,就像一潭无风刮过的浅水。

      坐得久了,阳光开始变得燥热刺眼。

      恍恍惚惚,似乎还是许多年前的某个盛夏,她在小五的背上俯视着飞扬尘土中黑发长衫的俊美少年,对方轻笑看她,说“姑娘好身手”。

      亦或是在洞天迷镜里的那个月夜,温柔抱着她轻吻她颈项的人,笑容逆着月光,朦胧中唯见目光滟潋:“吵醒你了?

      ……

      那场异动来得那么突然,覆颜根本没来得及见到重璋,事实上,自从她从军营搬到胡府后,就再没见过重璋。那时他在哪,在做什么,异动后是如何赶到神魔之井,赶到后又做了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做了一个完全没有细节的梦,以至于到现在她对此依然没什么真实感。

      那时候扑面而来的事情太多,她还没调整好情绪,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结果他居然就这样了。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清楚的感觉,有一个人,你或许不再爱了,但却也无法割舍,留在心里横竖都是根刺,当真拔.出来却也是要疼痛流血的。

      她记得开头两年她娘常找她闲聊谈心,有一次叹道,人这一辈子注定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时光,一个温柔岁月。

      前面那个,是留在心底用来想着念着的;后面那个,才是陪着自己共度余生的。

      覆颜微微闭上眼,不让眼睛被阳光刺出水光。

      唯有死亡,能够治愈一切。

      封存在了记忆里的“前面那个人”,再阴谋算计,再混账讨嫌,他也还是以牺牲己身换回魔界新一轮祥和的魔君陛下,终要被记入魔界史册,被魔族世世景仰。

      而她……

      身边多了个人,一只手柔和的抚上她头顶,顿了顿:“烤得温度刚刚好,回去给小喳煎鸡蛋吃吧。”

      虽然不想,但笑意还是没忍住弯了一点在唇边:“好。”

      而她,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不乱于心,不困于情,静立世间,笑看流年。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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