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颜且把流年覆》若若瑶

11、十

　　按照泽天的交待，他们一早便进了九头鸟族的主城，赤羽城。炴姬原本不想进城，但泽天从没来过赤羽城，地头不熟，所以最后炴姬还是和他一道进去了。

　　因为是顶着正经名义外出的，乔装打扮反而显得可疑，所以他们俩今天只是换了身普通装束，样貌还是原来的没变。结果进城没走几步路，更没来得及打听什么消息，他们就被人拦下来了。

　　泽天看前头几个士兵打扮的人，以为是例行巡察的，扭头却见炴姬脸上如临大敌的神色，才注意到士兵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然后呢？”

　　炴姬曾说过她和家人关系不好，泽天回来时又神色急切，让覆颜对炴姬被扣押有些担心。

　　泽天道：“那人就是九头鸟族如今的族长息塬，炴姬同父异母的哥哥。也不知道是碰巧遇上我们的还是怎样，反正他比当年来邶都的时候还要难打交道，跟炴姬说话的时候句句带刺儿，连带着我也遭殃，他们兄妹关系是真的够差。”

　　“他都跟炴姬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像寻常兄妹之间的寒暄，但能听出来话里有话。炴姬态度也很差，要不是看他是族长闹起来陛下不好收拾，可能当街就要撕破脸了，后来息塬要我们回府做客，完了又说炴姬许久没回家要留她住下，给老族长和炴姬她娘上柱香什么的，让我回来跟陛下说一声。”

　　“……然后你就听他的话这么回来了？”

　　泽天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的点头承认。

　　覆颜瞪大了眼：“你是个大将军啊泽天！一个族长就能指挥得你团团转了？明知道炴姬跟家里关系不好还把她一个人丢下自己回来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炴姬再怎样也是个女子，泽天这也潇洒得过头了吧。

　　泽天对着手指，半天道：“他连给他们爹娘上香都搬出来了，我也找不到什么来反驳……”

　　“应该不会有事，再怎么关系不好炴姬也是我的将军，息塬敢对她不利那就是跟我过不去。”重璋瞟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泽天，“别说泽天，就是炴姬和他一起动手，也不见得能打得过息塬，听他的话回来是明智之举。”

　　泽天感激涕零的抬头望向帮他解围的他家陛下，目光灼灼。

　　“不要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泽天。”

　　看泽天受伤的垂下头去，覆颜又问重璋：“炴姬和泽天加一起都打不过那个叫息塬的？”

　　从地位上就能看出，炴姬和泽天的修为代表了重璋麾下个体作战的最高境界，他们俩加一起都不如一个族长的话……

　　“传说中的高手在民间？”

　　重璋挑了挑眉，并不否认：“那家伙确实比我军中的任何一个将领都厉害。”

　　哟，看不出来心胸还挺开阔的么。

　　覆颜坏笑的凑过去：“那他跟陛下你比哪个厉害？”

　　“他倒是能跟我势均力敌的打几个回合。”重璋用一个冷笑粉碎了覆颜的小算盘，“如果他比我厉害的话，魔君的位置就给他坐了。”

　　“……”覆颜吐吐舌头坐回去，“太自负不是好事。”

　　“我只是就事论事。”

　　“那你怎么不把他招回邶都给你效力？”

　　重璋貌似考虑了一下，随即嫌弃的摇头：“他还是在赤羽城当他的族长就行了。”

　　覆颜突然对那个貌似很强大的息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旁的泽天看看覆颜又看看重璋，神色怪异的欲言又止，重璋便问：“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泽天摇头。

　　没什么，就是觉得覆颜跟他家陛下的聊天氛围好像比以前要好了。

　　他也就出门这么一天的功夫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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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炴姬被息塬公然的扣下了，不过重璋还是一副一点也不担心属下安危的鬼德性，泽天回来当晚派人跟堪平说了一声要走，刚办完接风宴的族长大人第二天就忙着摆起送别宴，给了一天时间让队伍整顿行装，并派人到赤羽城告知息塬魔君陛下要去做客了，第三天才出发前往赤羽城。

　　赤羽城的规模与朱厌族的城邦不相上下，不过相比人高马大的朱厌族，原身彩羽霓裳的九头鸟族显然在长相上占了无数倍的优势。

　　覆颜看到息塬的第一反应就是——好一个花美男！

　　倒不是说息塬的人身跟带翅膀的时候一样花里胡哨，也没有半点女气，相反他着装打扮都很简洁大气，但他那张脸实在只让她想起花美男这个词，可惜脸色太冷了些。

　　不过，好像跟炴姬长得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啊……

　　炴姬就站在息塬身侧，除了脸上有些倦容之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看到重璋的队伍到了，立刻走出来到重璋跟前行礼，然后站回重璋身后，半刻也不想在息塬那边多呆的样子。息塬也只是冷冷的看着，对炴姬的举动没有半点反应。

　　而关于炴姬被息塬扣了两天，重璋没有过问半句，息塬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炴姬更是一声不吭，就好像没这回事似的。覆颜和泽天都有些茫然，一时又不好多问。

　　除此之外，息塬从迎接到招待，无一不礼数周全，但跟堪平一对比起来，又显得不卑不亢得多，而且半点送美女的意向也没有，覆颜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息塬的府邸比起堪平那里精致华丽许多，而且九头鸟族地域内多温泉，息塬府里就直接圈了好几处天然温泉。重璋住的独立院落里正挨着一汪热气腾腾的泉眼，大冬天的看着就让人想往里跳。

　　“陛下觉得如何？”

　　重璋点头表示满意，然后对息塬道：“对了，听说一百年前你得了件镇族之宝，可否让我看看是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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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颜一点也不怀疑，就算没从小喳那里取回天冲魄，重璋这悍匪也是打算直接开口强抢人家宝贝的。

　　息塬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臣个人爱好收藏在府中时常赏玩，竟被讹传成了镇族之宝，让陛下见笑了。不过陛下既然有兴趣，臣这便让人送过来。”

　　被讹传成镇族之宝的东西很快就被送到了重璋面前。

　　是一把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绢扇，唯独贵重的，是幽香阵阵的紫檀扇骨。

　　“此扇据说是仙器，两面扇面都是空白，并没有旁的功用，只是展开后能显现出看扇之人最渴求而未得之物。”

　　只有赏玩性质的仙器确实不算什么稀罕宝贝，不过这把绢扇的功能还是激发了重璋的兴趣。他并没有马上打开绢扇，只是握在手里闲闲的打量着已被摩挲光滑的扇骨：“能显现看扇之人最渴求而未得之物？竟有如此玄妙？”

　　息塬道：“是不是臣也不能断言，陛下不妨试试。”

　　“你一直留着这扇子赏玩，就是在里面看到你想要而未得的东西了吧。”重璋一边对息塬戏谑，一边展开扇面看去。

　　扇面展开后透起柔和的荧光，片刻静默后，重璋半合起扇面，微微挑眉：“果然有些意思。”

　　虽然不知道他在扇面上看到了什么，不过这句话已经说明息塬所言不假了。

　　泽天便有些眼馋：“陛下，能让我看看不？”

　　重璋把扇子递给他。

　　泽天兴冲冲的打开扇子往扇面上瞧，覆颜见他顿时神色崩裂，刚想凑过去看，泽天就合了扇子递回重璋手上，赞叹道：“确实是把好扇子。”

　　泽天身侧的伏雅也好奇接过来看了看，看了几眼就递了回来，重璋扭头看另一边的炴姬：“你要不要也看看？”

　　炴姬抬了抬眼，冷淡摇头：“谢陛下，我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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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塬见重璋又打开扇子看起来，便道：“陛下今日劳顿，臣就不久留打扰了，这扇子陛下感兴趣的话，臣明日再让人来取回。”

　　重璋闻言虚抬了抬扇子，又露出悍匪的无耻笑容：“如果我让你送给我呢？”

　　息塬面无表情，语气却很不好商量，“陛下恕罪，臣舍不得。”

　　“……”

　　覆颜在一旁默默地咋舌，突然明白重璋为什么说息塬做个族长就好了的话了。

　　当君王的，喜欢的应该是泽天那样战场上能打仗，平日里能欺负，必要时还能挡点儿桃花的活泼可爱一些的臣子，而息塬这样本身就气场强大又冷淡疏离连陛下开口要东西都不肯给的，确实可远观不可亵玩，就算实力超群，搁跟前也只能给自己添堵。

　　覆颜正走神想着，突然视线一片空白，她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重璋把展开的扇面放在了她面前。

　　息塬已经带人离开了，重璋把扇面展开在覆颜面前，自己则靠在一旁看着。不过放了好一会儿，覆颜面前的扇面还是一片空白，没有显现出任何东西。

　　等着看热闹的魔君陛下挑了挑眉，神色讶异：“居然什么都没有，你无欲无求的么？”

　　说着看着她的面具遗憾道：“还以为能看到你原本的相貌呢。”

　　“……”

　　她说怎么一声不吭就把扇子伸过来，动机太不纯良了。

　　覆颜还没想好怎么回击重璋，这时凑过来看热闹的泽天叫道：“有了有了！”

　　扭回头看，只见展开在覆颜面前的空白扇面开始渐渐显现出画面，炴姬伏雅也都好奇的探头过来看。

　　然而扇面上的场景重影模糊，像一幅在水里泡过的水墨画，已经被彻底晕花了，依稀可见的，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荼蘼盛放。

　　重璋看着那些魔界随处可见的寻常山茶，有些想不明白覆颜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就算她喜欢山茶花超过渴望自己的容颜，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得的东西吧？息塬府里这会儿就开满了各个品种的山茶。

　　“这么想要山茶花？让息塬叫人给你摘几筐？”

　　覆颜看着扇面，也是茫然：“我以为我会更想要无边的法力。”

　　是不是这扇子不能一次给太多人看，不然会糊涂弄错？

　　重璋嗤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要法力？想逃么？”

　　“……”覆颜默默拍掉脸上的爪子，“是啊，陛下能准了不？”

　　重璋笑眯眯的揉了她一头乱草：“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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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炴姬和泽天各自回房后，重璋打算自个儿去泡温泉清静清静，便把覆颜关在房间里。

　　覆颜本来就没兴趣去看温泉裸男，也没兴趣大晚上出去挨冻，于是无所谓的抱着变成狐狸的小喳坐着发呆。

　　小喳懒懒的拱在覆颜怀里打哈欠，九条小尾巴像被子一样盖在身上，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呼呼的喷着热气。

　　没了叽喳声的房间里显得越发安静。覆颜无聊的坐了会儿，走到桌边正要倒杯热茶醒神，目光无意落到重璋放在桌上的那把绢扇上。

　　她把绢扇拿起来打开。

　　重璋和泽天都是一打开扇子就看到东西了，为什么她打开就老半天的空白？

　　难不成她真的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么……

　　覆颜盯着空白扇面，倒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非常渴求而又得不到的东西。

　　她原本的容貌么？其实她从来没见过自己长什么样，她刚化出人身不久就倒了血霉碰上翼狼袭击，之后也不想再看她那张脸了。

　　大概就是因为从没见过，所以扇子里才显不出来吧。

　　扇面上又和之前一样，空白半天后开始缓缓显出模糊的画面，看不出是何处的景色，唯见山茶盛放。

　　画面虽然模糊不清，却让人觉得无比真实，她甚至能看到风起，吹散漫天花瓣。

　　无声的动态画面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覆颜看着扇面出神，手不小心把她放在桌边本打算盛茶的空杯子碰了出去。

　　眼看那个重璋说过“敢摔了它就掐死你”的御用茶杯要掉到地上粉身碎骨，覆颜想也没想就伸出脚一勾一颠，把颠起来的杯子接到了手里。

　　看着手里接住的茶杯，覆颜又发了呆。

　　最近身边尽是高手出没，要不是在朱厌族打过一架，这会儿又颠起来一个茶杯，她差不多都要忘了自己其实没那么废柴。

　　她生来法术稀薄，修炼个几千年也不可能成什么气候，但老天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她一废到底——虽然力量不占优势，但她的身手和反应力都很灵敏。

　　渊峥因此教了她不少功夫防身，来看她时也总带些相关的书籍让她自己研究打发时间，虽然面对重璋他们这类高手时她依然是废柴得无可挑剔，遇到翼狼那样的凶残魔物也无力招架，但若是在寻常城镇里当个普通百姓，她定不至于无力自保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和孤独感莫名从心底窜上来。

　　跟着重璋的这阵子，被压榨当宠物当手炉什么的就不提了，周围的其他人对她都像捧花瓶似的小心谨慎，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而就是纯粹出于对一个废柴的照顾。

　　能被重璋挑进巡视队伍里的必然都本事过人，至少都比覆颜厉害得多。可就算真是个废柴，也没谁会乐意被人这么直白的当废柴对待。

　　想起这两天泽天因为甲乙女那事又跟重璋嘻嘻哈哈的夸过她几次身手好，这会儿再把他那些话一过脑，就全都变了味道。

　　安静的夜里总是让人容易想太多。觉得自己被所有人看不起了的覆颜情绪低落的歪在椅背上，沉默看向半开的窗外。

　　清冷月下，几丛莹白山茶越过窗台，开得正好。

　　重璋泡完温泉回来，就见覆颜哀哀凄凄的缩在椅子里睡着了，手里没合上的绢扇滑到怀里，扇面正对着她抱着的小喳，莹莹柔光中映出好几只喷香硕大的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