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梦》流年去似水

9、南虚教（二）

　　耳边风声过，他已转瞬掠过了我身边，我竟然无法抓住他的动作。

　　手渐渐捏紧，渗出了冷汗。这小子看来不像是玩玩的。

　　四周竹影晃动，叶声飒飒。段青璃隐没于竹林之中，如同鬼影。

　　我冷笑道：“想来是云深孤陋寡闻，竟然不知道南虚教有这般神出鬼没的步法。想我楚云深好歹稳坐浮月宫首座弟子之位，竟然无法看清你。云深认输还不行么。”

　　“楚姑娘过谦了，既然能自万千弟子中被破格选拔为首座弟子，必定有过人之处。”段青璃道：“为何不使出真本事来？”

　　“这便是我的真本事！”

　　手中灵力汇聚，长扇微颤。脚下落叶飞起，身边竹竿抖动。风在林间总是遇到阻碍，撞来撞去，数棵竹子连根而起，瘫倒一边。

　　“真的仅仅如此么？”

　　他在我背后笑言：“难道……真的仅仅如此么……你可是……”调笑般的尾音消失于唇间。

　　猛然间我看见胸前有什么东西贯穿而出，那是锋锐的剑锋，沾染着淋漓的血滴。

　　“师兄……”段青璃现身，冲我背后讶然道。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身后是谁。能让段青璃乖乖喊上一声师兄的，也只有连少月了罢。能被名动三界的绝世名剑捅出个洞洞，何其幸运。

　　胸口的剑尖又隐没回去，缓缓地抽出。

　　意料之外的，我却没觉得有多痛。只是觉得略微冰凉的触感不太好受。

　　“我的地方，容不得你们来放肆。”连少月的训斥声冰寒犹如冷泉。

　　“连首座……你把南华老儿的客人捅出一个洞来……不好交代吧？”我抬起手，抹了抹嘴角，却没有意料之中的血迹。

　　“……怎么回事？”胸前的伤口似乎复原了，血迹全部消失不见，连白衣也未曾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原来楚姑娘那么好骗啊！”段青璃做惊讶状：“连师兄又不在，你对什么说呢！”

　　我转过身，身后果然是一片空荡荡，只有竹林飒飒。再看看胸前的伤口，完全不见了，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那样一个人……不对，确实，没有存在过。

　　这明明就是幻术。

　　以灵力营造一个虚无的环境，迫使他人进入，只有术法极为高强者才能掌握此类幻术。据我所知，这三界之中掌握幻术的人极少。首屈一指的是澜雨阁的上任首座弟子晁泠花，她是三界闻名的老处女，不问世事许多年，也不可能私收弟子。昔日浮月宫四殿香主之一曲云也曾掌握幻术，名曰花重舞，出神入化，涣人心神。可惜十数年前，曲凌叛乱，惨遭三大门派及楚莫归剿杀，幻术花重舞就此失传。

　　段青璃名属南虚教弟子，怎会掌握这般的幻术。

　　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他的剑，剑尖上绕着什么，在空中飞转。

　　“玉佩！”

　　我摸摸胸口，那块南城夜闯深闺拍在我桌上的玉佩果然不见了

　　“你干嘛？这可是人家堂堂天释门首座弟子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呢~”我抛了个媚眼道。

　　“哎呀呀，‘真’？这是不是说南城对你的感情比石头还真啊~”段青璃亦调笑道：“我也有一块呢~你猜是不是南城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呀~”

　　我：“……”

　　原来南城的玉佩是批发的看见中意的不管男女他都发！他是基佬！他是基佬！

　　“是不是南城同时看上我们了？”段青璃作娇羞状：“还是其实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还是失散多年的兄妹比较好吧……”我一扶额，南虚教都养出了什么样的奇葩啊……

　　“既然是失散多年的兄妹，我就不会和云深妹妹比武啦~”段青璃笑着将玉佩交给我：“听闻爱徒被南华老儿带走，你师傅想必着急地很。你看这不是你的兄弟姐妹打上来了？”

　　“啊？”

　　他站在小峰顶端，剑尖遥遥指着远方的无极殿。

　　我踮起脚尖努力看了许久，就看见无极殿前云雾渺渺。

　　“那是不是你们的……阿鼻殿香主，慕轻言？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来了呢。”段青璃笑：“不过她可能不知道，我把你藏在这儿了。”

　　“喂，难道你不打算放我走么？”我怒道：“你敢私自囚禁老娘？”

　　“是啊，我不打算放你回浮月宫……那会坏了我的大计的。”段青璃就地盘腿坐下，一手托腮作眺望状。

　　闻言，我非常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去：“……大计，大计你妹妹啊……我想回家啊……”

　　“那是你的家么？”段青璃反问道。

　　“这个……”我一时间到有些讶然。

　　他笑笑，唇角勾出些微的弧度。

　　将扇子放回背上，我蛋疼的沉思了许久：“算是我的家吧，毕竟没了浮月宫，我就无家可归了。”

　　“有没有想过，问鼎浮月宫，成为魔尊？”段青璃道。

　　“干嘛？查户口啊？”我白眼一翻：“有没有想过关你鸟事。快放老娘走。”

　　“走吧。”他的袖口一拂，身后刷的一声，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都不见了。

　　原来连这走不出去的竹林都是幻术，怪不得无法破开阵眼。段青璃到底是怎样一个角色……身为南虚教嫡传子弟，竟然能够掌握如此精妙的外教幻术，难道南华子就没有发现过么？

　　把思绪抛开，我驭风奔向无极殿。我最崇拜的慕香主亲自来救驾，怎不令我感动呢？

　　无极殿上下密密麻麻，围满了各色围观群众，中间齐刷刷让出一片空地。一老头似炸毛状瘫坐在地，拂尘染血落在一边，一只手指抖啊抖啊指着无极殿的屋顶：“你你你——大胆妖女，竟敢偷袭我南~南虚教！！”

　　无极殿上，赫然就是一袭紫衫的慕香主。她眸光微动，神情冷寂，手中握着的倾国剑寒光潋滟。

　　“废话少说，叫连少月出来见我。”她开口冷冷道：“不然，今日你们都等着葬身此地。”

　　何时慕香主变得如此牛叉了？一个人单挑南虚教上下？

　　其实不难看出，慕香主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只身前来，势单力薄，能一路杀到无极殿，已经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在此情况下，又一击重伤了掌教的师弟云岩子，想必已经是疲惫至极。

　　最最令人扼腕的是，慕香主只身前来，为的不是拯救我，而是另外一个文艺青年……

　　“慕轻言，少月出教了。”南华子自她身后出现，朗声道：“既然你有胆子只身前来挑战贫道，也休怪我不会手下留情。尊师那儿，我自会赔礼。”

　　“掌教，弟子回来了。”

　　众人侧目，一个白色身影自千阶楼梯下行来。

　　高洁如鹤的身姿，浓郁似墨的瞳眸。风习飒飒，扬起他的白衣。潋滟剑出鞘，剑气铮铮。

　　慕香主的手渐渐放下，眼中的冻结的冰终于碎裂。

　　我在内心咂舌，这可真是虐恋情深。南虚教首座弟子，浮月宫阿鼻香主，天差地远，终有别日。正邪两分，必定血刃。而且，连少月这个人脸上写满了道义正派光明磊落等词语，一看就不像是会为了儿女情长而放弃守护天下苍生之职责的人。

　　“连少月，今日同我做一个决断吧。”慕香主高傲地扬起了下巴。

　　她依旧是浮月宫四殿香主之首，就算身负重伤，依然骄傲，恍若对天怒放的花朵，那样高不可攀的神态，睥睨着吾等茫茫众生。

　　作为围观群众之一，我借着一身南虚教标志性白衣混进了南虚众弟子之中，顺便做好了顺时接住慕香主逃命奔脱的准备。

　　连少月跃至他身后，颔首道：“好。”

　　慕香主冷然道：“我要的决断，只有一个。”

　　倾国之剑，倾国之人。

　　利剑扬起，寒色耀人。

　　她转身，闭上双眸。

　　那天风很大，吹的一切都变了样。

　　我忽然想到，那样冷淡的一个人，真的会爱上别人么。

　　那样决然的姿态，那样孤注一掷的剑势，应该是慕香主的绝杀，红灿星辰。

　　红灿星辰，出招必定见血。慕香主苦修剑术之大成，我只见过她使过一次。

　　这又是何苦呢……

　　她明明可以不来，明明可以逃跑，明明可以安安稳稳身居浮月宫香主之位，做她的逆天妖女。可是她却要背离浮月，孤身一人来到南虚教，却要那样执著地转身，将毫无保留的后背留给本应是敌人的连少月，用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杀，去屠戮那个男人所守护的苍生。

　　她在等待什么。

　　她在挑战什么。

　　我不想看下去。

　　时间在那一刹那凝滞，满眼如火焰般灿烂的光华，铺天盖地。耀目的红色，仿佛眼前满布鲜血，又仿佛是新出阁的嫁娘，眼前是红盖头曼妙的颜色。

　　潋滟剑扬起，再从她的前胸突出，毫不犹豫地收回。

　　血色如同荼靡之花，染指眉间。

　　时间定格，寂静无声。

　　那灿烂却绝望的红灿星辰，终于止在了她的剑尖。她没有放下剑，骄傲让她依旧高举着倾国之剑，甚至未曾发出苦痛的呻吟。她失去了平衡，从无极殿上坠下。而那个给了他致命一击如同冷鹤般孤高的男子，却眼睁睁看着她如同断翼之鸟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