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垂杨

6、第 6 章

　　“啊！！！——”
　　一声尖叫突兀地从紧闭的房门中传出。
　　院子中打扫着的少年被吓了一大跳，慌忙扑过去砸门：“喂！你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
　　那个跳崖的姑娘刚刚才被自己带到家中——男女有别，也只能让她反锁房门，自己检查梳洗一下。才进屋不一会儿啊，怎么会发出这么惊恐的尖叫声？屋里有蛇虫鼠蚁？不会吧……长年住在山里，这小木屋早已被他用驱虫的艾草熏得透透，一柱一梁都带了淡淡的艾草香，绝不会有蛇虫靠近；那，是猛兽？更加不可能啊，他自己都没见过呢；向来人迹罕至的山里，难道还有歹人不成？
　　　　扑到门上的一瞬间，少年心中已然转过了几百个念头。
　　然而，房内随后传出的一句话却让他登时哭笑不得——
　　“我怎么是这个样子啊？！！！”
　　虚惊一场，少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略一停顿，猛地醒悟她因何事而惊叫，伏在房门上的少年顿时捧腹大笑起来。
　　那姑娘，方才还真是狼狈啊。
　　想起方才她满头花枝残叶，衣乱发蓬的模样，少年的笑声越发惊天动地了起来。
　　“笑那么大声不怕岔了气啊？”半嗔薄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么快便梳洗完了？！少年心中掠过一丝惊诧，忙上气不接下气地转过身来，道歉：“对不……”“起”字尚未出口，一眼看见推门而出的少女的容颜，他的呼吸不由得就是一窒，登时一连声地咳嗽起来。
　　“哎呀！”她一惊，忙抢上前来拍着她的后背帮他顺气，嘴里却忍不住开玩笑：“说岔气你就咳嗽，不用这么配合我吧……”
　　偷眼看着她，少年忍不住地咳着，脸却红到了耳朵根。
　　真是，真是仙女一样的好看啊。

　　“我叫夕颜。你呢？”
　　“我叫，我叫斯野。”

　　夜如泼墨，暮色四合。山间的夜空是一种静谧的深蓝，让夕颜想起龙谷幽深的海底。月色却是分外明朗，清辉铺岭，银纱盖地。黑黢黢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曳着，优雅而神秘。
　　与斯野并肩坐在山顶上看月亮，她随口闲谈着，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斯野，我是神。你知道吗？”
　　眨眨眼睛，身边的少年一脸迷茫。
　　“我真的是神。”她坚持。
　　斯野愕然地望着他，心里渐渐浮起一个念头——这姑娘别是脑子有点问题吧？难道是上午跳崖摔坏了？
　　听见他的心声，她哭笑不得：“喂，我跟你说真的呢！谁脑子坏掉了啊？”
　　斯野惊跳：“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看着他一蹦三尺的模样，她无可奈何地摊手：“都说了我是神了——听听凡人的心声对我来说还不算太难吧？”
　　少年难以置信地摇头：“你是神？！不是人？那你上午跳崖干什么？”
　　她莫名其妙：“谁跳崖了？我那是一脚踩空……”
　　“那还不是一样……”少年小声反驳。
　　一急，她张牙舞爪的本性不觉露了出来：“谁说我跳崖了啊？你看见啦？”
　　“对啊！我看见了！”斯野却一脸认真地点头。明明就是他亲眼看着她掉下去的嘛。
　　敢情他那一声惊呼不是因为看见自己浮在半空，而是以为自己在跳崖。
　　她一时气结，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反驳他。干脆不再做无谓的努力，她无奈地苦笑一声，舒手朝山涧遥遥一指。
　　不由自主地随她手指方向望去，少年登时一声惊呼——那是旁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到的奇观，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只纤细的手是毫无力道的，似乎只是随随便便地那么一指。然而那一指之下，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涧水却陡然间掀起了高达数十丈的狂澜！
　　小小的山涧仿佛眨眼变成了咆哮的大海，怒浪击石，惊涛裂岸。浪花激起，涧水朝一个中心急速涌来，眨眼间卷起一条合围三丈粗细的水柱，在半空急速旋转着，扭动变幻，顷刻化为了一条巨大的水龙。
　　神祗的手在虚空中徐徐划过，水龙庞大的身躯随之扶摇直上九天，在月下矢矫飞舞，辗转腾挪。晶莹的鳞片上月华流转，璀璨如钻。
　　玩得兴起，她咯咯笑着，用空着的左手一拍地面，淡紫色的纱衣梦一般飞扬而起，如一道紫虹掠向天空。水龙摆尾在她身边盘旋巡曳，浑厚的吟哦震彻天宇。
　　足尖轻点浮云，她开心地笑着，向地面上目瞪口呆的少年俯下身去：“这回相信了吧？斯野 ，我是神啊。”
　　斯野却不答话，只是傻傻望着月下的她。
　　察觉他神色有异，她蓦地心里一沉：不会吓着他了吧？
　　然而不等她落下地去，地面上仰望着的少年却陡然间欢呼起来：“太好了！你真的是神啊……”
　　那一瞬间她释然地笑了起来，轻轻抬手。在斯野兴奋的尖叫中，水龙一掠而下，挟着凡世少年飞向了天空。
　　夜黑黑，风轻轻，月柔柔。夜空下翻舞的水龙与背上少年灿如阳光的笑容交映在龙女眼里，她忽然有了种“此生无憾”的感觉。因为，她生生世世的寻找与等待，也不过是为了能拥有这一刻的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