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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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器皿？”在隆隆的杂音中，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停了手，回过身来看着韶华，“你想听什么？”
老人身后散乱了铁器玉器一地。
“你不必看它们，它们都是坏的。”
韶华收了目光，“我只知道一点，她说关于器皿，存在时间久到也许比我们的生命都长的一个故事……”
老人的目光很清澈，他看了韶华许久许久。
“你叫什么？”
“韶华。”
“我知道了。你想听吗？”老人点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墙角盖了层灰明显没有人坐过的竹椅，“坐吧。”
这个小作坊里，它因为不怎么被动，算是最脏的一块地方。
韶华拉过椅子坐下，没有嫌脏。
听故事，总要有诚意。
老人背过身去，听着竹椅被拉动的声音，手里的刻刀一刻不停地旋转着。不多时，那个玉器在他满是老茧的手下便多了几圈细细的划痕。
龙纹，鸟兽纹，菱形的方胜纹，还是人面？
他似乎在估量着这枚玉该有的雕刻样式，也像是在估量着听故事人的耐心程度。
“你知道，‘鼎铛玉石，金块珠砾①’吧？”
“嗯，描述穷奢极欲的帝王生活的句子……”
“那你知不知道，哪种器具最能代表帝王的权势呢？”
“……是鼎。”
“不错，是鼎。鼎，自古以来便是权势最高的象征。但是我们这一块土地，你明白吗，居然会连它的模样都遗忘了……你，也和别人一样，从小就不知道鼎是什么样子的，对吧？”
这片土地上，鼎，似乎和河图一样成了一种神秘的符号。
没有人见过，没有人知晓。
老人的语气微凉，岁月已经给他的心智添上了太多的划痕，就像他手下的这块玉一样。
他的眼神清澈，完全是因为他看开了旁物，最终只选择了这一份的原因。
“你在听吗？”
老人的刀尖敲了敲木桌，刀柄处有一道裂痕，他抹了抹，然后换了把刀。
稍稍回过神来的韶华忙不迭地应道，“嗯。”
“人们不知鼎，大概，已经很久了吧……”
那是一个王朝的覆灭与一个王朝的兴起。
失败者被唾弃，连带着那些属于他们的文明。那些美好的制度，礼仪，服饰，甚至语言。
好像理应如此。就算那些本该是世人共有的事物，为了什么大一统，也统统地被扔进了火坑。
丝帛，竹简，史书……毁于一炬。
没有一点能残留，残留是需要鲜血的。
是忘记了，还是慢慢地骗自己忘记了。
「几世几年，剽掠其人；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②」
逝去了的最终被历史遗忘，留下来的尽情书写着属于他们的历史。
当代的人像是获得了新生。完全不知道不久之前曾经有那么一个朝代存在。
而后人，似乎完全不知道他们以为的过去已经面目全非。
那个故事，也就发生在这样子的权力更替之下。
那个新主宰着天下的王，极尽奢华。传说他的宫殿，是「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③」
上位者，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④」
这一块土地盛产美玉，毫无疑问，它被列为重地之一。
什么民生疾苦，上位者为什么要在乎？连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不是吗？
在那时的人，已经忘记了前朝人的命运。
偏偏在那时，这片土地的一个老人，用一块难得的美玉，做了一只鼎。
在君王的又一轮搜刮中，那只鼎因为玉石的价值而被进献了上去。
但世人都以为，那是一只铛。
君王召见了他，要求他把那块玉改作鼎。他哭泣着哀求辩解着，这就是鼎。或许他的记忆，是仅有的还停留在前朝的余风中的吧。他连一个认同他的人都没有，却也只能坚持着不能说明原因。因为即使过了很久，他还是不能用被当权者抹杀了的过去来说明。
君王恼怒，重新找了玉匠来，但那些设计图纸，最终还是被君王扔进了火里。
老人被折断了双腿，最终向君王妥协。
他同意改作，然后带着一群官兵回到了家乡。
然而，如同之前的权力变更一样，这一任帝王的奢侈，也最终踏上了那条路。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⑤」
新的暴乱又起，又是一场风雨飘摇。
等到新的王朝取代了旧的，等到人们再回到这里，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断腿老人了。他带着他的玉鼎，消失在了那一场风雨飘摇之中，之后无人问津，再无声息。
“……老头子想，那老匠人他还是不愿改作的，他定是存了必死之心带走玉鼎的。就算没有那一场战乱，他也是决计要带着玉鼎一同死去。毕竟对于匠人而言，没有人理解，是最悲哀的事。”
老人手中的刀遗憾地停在空中，像是忽然间不知该如何下手。
“你不要问我原因，老头子就是相信那个老匠人做出的，是真正的鼎。”
“这就是我知道的故事全部，不知是不是你要打听的？”
韶华失了神，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老人看着桌上的玉石，清澈的眼睛循着线条。
他摇着头，将刻好一半的玉石放了下来，“不好，这块玉被我毁了。”
老人俯身又挑拣起来一块玉石，却还没有得到韶华回答，他抽空看了韶华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他洗好玉石，对着光线再次细细描摹着纹理，不再理身后的人。
又是一声清脆的玉石撞击声。
……
“好了，你走吧。你在，老头子静不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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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④⑤：皆出自唐·杜牧《阿房宫赋》，用以形容挥霍浪费奢侈腐化的生活。这些句子极力描述阿房宫的壮丽和宫廷生活的奢侈荒淫，进而指出秦朝不惜民力，只知穷搜民财，终于亡国，阐述了天下兴亡的道理。当然，最重要的目的在于，借秦之喻，谏当朝帝王，讽谕唐代统治者（唐敬宗）借鉴历史教训。他的辞藻华美，语言流畅，结尾含蓄有味，令我感触颇深的尤其是结尾的那几句——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