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箴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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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清和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可以把一个原本活泼俏皮的女孩变成如今这样清冽平和的模样。
梓颜坐在清和对面，素白的一双手，捧着一杯香气四溢的热咖啡，眉眼间有妥帖又疏离的寒暄笑意。
清和看着模样熟悉但分明又完全变了气质的梓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梓颜捧着咖啡杯，眼神淡淡落在窗外，混合了咖啡香味之后那张素净的面容都显出了几分柔和。
清和瞬间不想说什么了。
梓颜从来不是漂亮的女子，但是始终都是备受异性关注的女子。不过，原本吸引人的应该是她天真又俏皮的可爱，而如今却换成这样平和温润的气质。
不过这样平和安稳的梓颜，即使作为同性来看也是让人舒服放松的。
清和也端起面前的咖啡淡淡喝一口，目光依旧胶着在对面的梓颜身上。
梓颜听见清和这边的声音，转过脸来，双颊染上一点稳妥的礼貌性笑容：“真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清和放下咖啡，把心神收拾回工作上，摆出职业化的笑容：“没什么，那我们开始吧。”
梓颜是清和最新的访问对象。
梓颜是新近突然爆红的专栏作家，尤其擅长那些细腻温暖的小情绪的描写。她笔下的那些散碎文字总是显得秀气而又温暖，给人莫名的舒服感觉。像是冬天慢慢喝下一杯热的花茶，带着暖意和芬芳温暖着整个身体。
这样的文字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难以逃脱出一个温暖又干净的女子形象。但是真的见到梓颜，清和不由得把自己之前的推断推翻——虽然梓颜确实给人很干净的感觉，但是总觉得她骨子里都透出来一种看淡世事的平和，或者说，漠然。
清和握着笔，回身对身后的摄影师示意了一下，表示访问正式开始。
梓颜是很配合的访问对象。
清和不紧不慢的问着些琐碎的问题，梓颜都一一回答，礼仪周全。
访问很快就结束，清和收拾好咖啡桌上的杂物，看着眼前依旧淡淡微笑着的梓颜，突然蹦出一句话来：“什么时候有空？想要和你小聚一次。”
梓颜抬起眼睛看清和，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淡漠的眼睛轻轻弯起来：“不如下周末，我恰好结束新的专栏，有个四天的不错的小假期。”
“嗯。”清和也挽起唇角，“既然你有个小假期，我们去趟川溪古镇吧。我有个任务在那边，那里风景也不错。”
梓颜也不介意清和的自作主张，点头：“嗯，好。”
清和笑容爽朗：“那我到时联系你。”
告别了梓颜，清和和摄影师一起走出了咖啡厅。
“清和姐你认识那个叫梓颜的作家啊？”摄影师有些八卦的凑过来问。
“唔，”清和模模糊糊的应一声，“算是有点交情吧。”
年轻的摄影师是个性格颇有些过度活泼的，虽然清和始终回应淡淡，但是他自己却也兀自说的开心。
清和任由他去叽里呱啦，自己只无意识的拨弄着手里抱着的采访材料。
下周末啊——
清和微微笑起来，竟然是十分期待与梓颜的川溪之旅了。
Two
稿子顺利交上去，主编例行公事的夸她几句，对梓颜的采访也就顺顺当当的编辑进杂志，拿去印刷厂印刷上市了。
一周之后，清和收拾了自己单薄的行李，便电话了梓颜。
梓颜言而有信，也一早收拾了一些衣物，约了时间便一起踏上了去川溪的大巴。
川溪古镇离她们所在的Z市不算远，算来算去也不过三个小时的路程。
清和是带了任务去的。主编一早便告诉她要她去一次川溪，写一篇游记。尽管清和从没有写过游记，不过总是不好将找上门的工作推了，于是应了下来，只是一直借口其他事务没有动身。
现在倒是恰好，凑成了一个与梓颜一起出行的机会。
虽然说是有些交情，不过到底不是多么熟络的人，因此一起坐上车的时候，也只有不咸不淡的几句交谈而已。
倒是梓颜，转头拿出一本杂志来，微微笑着：“你的专访我看了，把我写得这么好，真是不好意思了。”
清和看着梓颜拿在手里的杂志，突然觉得心情明亮起来：“你不觉得写的糟糕，就太好了。”
梓颜眉眼平和，手指轻轻点在专访的最后一段，眼神略略带些柔和与暖意：“我喜欢这一段。”
清和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段，见梓颜是真的欢喜，不由得更开心了。
“不过如是。无论繁华三千，或是清寂一壶。不过如是。”
梓颜素白手指轻轻点着其中一句，声音温婉好听的念着。
梓颜念完，抬起眼，颊上笑容竟好似一枝素净的幽兰蓦然吐蕊，“这一句，我最是喜欢。”
清和一眼看见这一抹笑，一时间竟然冒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一路言笑晏晏，到了川溪时，两个人居然都不觉得疲乏。将寥寥的行李安置在预先订好的旅店，清和也不急着工作。于是也就商量着，先在附近闲逛，权作散步休闲。
古镇倒也真是古，建筑都是老旧的厉害，甚至连空气都觉得与平日不同。
她们到了的时候，正是下午将至黄昏时分，这川溪虽然是个景点，不过并没有什么出名之处，因此游客也向来稀少。黄昏时分，整个古镇在夕阳柔和的暖红色映衬下，显得温馨又清净。
清和走得有些渴，见不远就有一家小商铺，便转头对梓颜交代一句，往那边去买一些水来。
清和是个心细的，挑了解渴又清新的绿茶，掏出钱来付账。
踏出商店的时候，清和一眼瞥见梓颜，目光纠缠在即将熄灭的残阳，素来平静淡然的面容，眼底眉梢，却清清楚楚带着一丝怅然，就如看似坚硬的岩石下，细微却不可忽略的裂纹。
清和对梓颜确然是好奇的。
这好奇心强大的，让她即使明知有可能让梓颜伤筋动骨，却依然忍不住想要触碰。
此时看见梓颜难得一见的软弱，清和知道，或许她离那个秘密，已经不远。
走到最后一丝暖红在天际泯灭，清和与梓颜才拖着有些倦意的身体回了宾馆。
她们定的是两个单间。房间是清和一早就定好的，她猜测梓颜是不喜欢与人同住的，也确实猜中了梓颜心意。
清和将自己泡在浴缸里，直到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才换了干净衣服走出浴室。
一把长发还在滴水，清和拿着洗澡之前从总台借来的吹风机，慢慢吹干自己的头发。
温热的风吹过头皮，温柔的感觉不由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清和边吹头发边构思着川溪游记，这古镇安静平和，景色说不上多好，但总有一种让人心境平和安然的气韵。
头发吹干，清和刚起身去拿纸笔，就听见梓颜温和淡然的声音响在门外：“清和。”
“唔。”清和应一声，身体转了方向。打开门，梓颜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微微笑着：“记得你刚刚借了吹风机，能借我么？”
“嗯，稍等。”清和点点头，回身去找。
“哪，给你。”把吹风机递给梓颜，清和才注意到梓颜的长发还包在毛巾里，于是又加了一句，“头发要吹干才能睡觉，不然要头痛的呢。”
梓颜接了，听见清和像是嘱咐孩子般的语气，不由莞尔：“嗯，我知道了。”
Three
清和在房里为自己的游记做提纲，房间里除了笔在纸上划过的细微声音，就只有隔壁梓颜那边吹风机的声音。
清和大纲写了一半，忍不住倦怠，便将纸笔随意收了收，躺倒在单人的小床上，只想叹一声舒服。
躺了一会，便萌生了睡意，清和也懒得起来关灯，于是，迷糊着，也就睡了过去。
小镇的夜晚平稳而清凉。
清和睡至夜半，便被冷醒了。迷糊着胡乱拢了拢被子，也不管盖没盖好，就又栽回了梦里。
早上梓颜醒来尚早，简单洗漱过后，便想去古镇上走走，她素来是喜欢在人烟稀少的早上或是晚间去散步的。那时候安静又带着些微清凉，让人心情愉悦。
她去敲清和的门，里面却没有人应答。于是也就自己去了，想来是清和还在酣睡，也就没有打扰。
等她吃过早饭回来，清和却好像还没起。
虽然还不算晚，不过清和好像也并不是会赖床的人。梓颜不由有些担忧。
再等了等，清和却还没有起身。梓颜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有人应，担心清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便去柜台找来备用钥匙，开门进去。
清和还睡在床上，梓颜看见清和的模样，原本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见她被子都揉作一团，就走上去想帮她盖好。谁知触手便是滚烫的肌肤！
梓颜仔细摸了摸清和额头，热度惊人，必然是昨夜着凉发烧了。
梓颜将清和用被子裹紧了，仔细锁好门，就去外面买了些退烧的药剂回来。
清和却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梓颜叫了半晌才终于应了一声，迷糊着睁开眼。
梓颜一手捧着药，一手托着清和的背：“张嘴，把药吃了。”
清和便听话的张开嘴，由着梓颜拿过一杯水喂进她嘴里，把药咽了下去。
见清和吃下药，梓颜就让她又躺下，随即将被子紧紧的裹住她，想了想，又去要来一床被子，只将清和裹得严严实实。
这么衣不解带的照顾着，等到夜色渐浓的时候，清和总算清醒过来，高烧的热度也退了七八分，可以进些吃食。
梓颜便买了些易于下咽的粥类，拿回来与清和一起吃。
略微吃了些东西，清和才有了些力气，可以稍微说话。
“真是抱歉——约你来游玩，却是让你来辛勤照顾我了。”清和有些歉意，因了高烧的缘故，声音略微沙哑。
梓颜温柔一笑：“无妨。大约你昨晚贪凉没有盖好被子罢，今晚发一发汗，明日应当会好几分。”
清和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虽然身体还是不舒服，倒也没有丝毫睡意。
“今天你照顾了我一整天吧？川溪其实夜景很美——不如你出去逛逛，免得浪费这景致。我已经没事了，在房里看看书，等下一定裹好被子睡觉。”
梓颜对这提议似乎没有什么反对之意，微微一笑：“也好。”
见梓颜出去了，清和挣扎着起来，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拧开床头灯。
忽然听见轮子压过古旧木地板的声音，清和抬头，见梓颜在门口，微微笑：“一起出去吧。”
Four
清和坐在轮椅里，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
梓颜推着轮椅慢慢走，古镇的夜极安静，一点两点的灯映在寂静平缓的水面，像是不堪惊扰的梦境。
空气稍稍有些凉意，但是清和因为披着厚厚的毛毯，因此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两颊反而有些软红。
压低的夜空，有一轮月，尖尖的挑在天边，莹润的银色温柔而美丽。
“川溪古镇的夜色确实美丽，”梓颜声音含笑，平和清冽，“如果没看到，是真的可惜了。”
清和附和着：“是。那些川西古镇一日游的游客，只怕虽然来过川溪，却从未见过川溪这静谧的夜。”
梓颜推着清和慢慢走，时候不早，似乎起了夜风。找了个避风的角落，面前是水流转弯的地方，天上的一弯月映在水里，实在温柔。
“我还记得原来在班里，男生们最喜欢你。”似乎是被这温柔景致晕染的，清和不由得想起曾经。
“你活泼可爱，又大方俏皮，我记得，那时我可是很嫉妒你的。”
梓颜微微笑，“是么。”
“男生们为了和你好，私下里打了不少次架。你还记得那个不爱说话又内向的陈家松么？听说连他都为了你和人打过架。”清和絮絮叨叨的说着，没看见身边梓颜蓦然暗淡下来的眼神。
“其实女生们也都是喜欢你的。虽然总是嫉妒你的好人缘。”清和脸颊上晕染着笑容，“那时的你像是公主，天真可爱又不做作，要不喜欢，也很难吧。”
“我都不知道我有那么好。”梓颜轻声回答。
“你现在这样也是好的。”清和坐在轮椅里，将毛毯裹得紧一些，“清淡温和，像是绿茶，虽然颜色不重，但是贴心暖肺，所以更让人欢喜。”
“谢谢你。”梓颜蹲下来抱住清和，声音不似平日那样宁静。
清和回抱住她。
“你总是把我说的那么好——我好高兴。”梓颜贴在清和温暖的怀里，说。
“因为你真的很好。”清和微微笑着回答。
夜色看够，两个人慢慢走回去。
送清和进了房间，梓颜先帮清和把该收拾得都收拾了，直到清和稳妥的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才有些疲惫的回去自己的房间。
清和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梓颜的眼圈，是红色的。
是刚刚那些话吗？
是因为那些话，梓颜才会红了眼圈么？
如今这个平和清冽的女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个令人心疼的样子。
清和睡着之前，还在疑惑。
Five
第二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清和昨晚捂了两床被子，睡得发汗，今天已经大好了，也可以出去走走。
于是两个人顺理成章出门，虽然来了两三天，但是川溪阳光明媚的样子，但还真的没见到。
游人虽然不至于太多，但总也是有些喧嚣的。清和与梓颜步子轻缓，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顺着水流慢慢往前走。
旁边路过一个旅游团，导游举着喇叭喊着什么。
清和侧耳倾听，原来是说古镇尽头，有一个落夕坡。可以看到川溪的全景。之所以叫落夕坡，是因为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在落夕坡看川溪古镇，最是美丽。
时间尚早，清和想着等日落的时候就去那个落夕坡看看，照梓颜所说，她只有四天假期，明天就该踏上返程的车。
因为她生病的缘故，昨天两个人都没有好好逛逛这镇子，所以今天逛得格外仔细，似乎要把昨天的给补回来一般。
清和虽然还未病愈，精神却好得很，见着房檐屋角挂着的铜铃，十分有趣，也就凑过去细看。
风一过，吹动了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很动听。
有一家的屋檐下竟然有燕子筑了巢，两个人小心去看，屏了呼吸，还能听到雏鸟略显稚嫩的叫声。
经过一条细细窄窄的小巷子，两个人拐了弯——虽然景点什么的都在大路上，但是两个人都是去过不少地方的人，那些大同小异的人造景观早就腻烦，还不如看看生活在这镇子里的人过的日子。
川溪是个被水围起来的镇子，处处都有水流，两个人缓步走着，一路上，有不少妇女在河边捶洗着衣物，这里还用古旧的方法洗衣，每一个女子都用一根棒子捶打着衣物，而后在水中清洗，清和和梓颜相视一笑。
镇子到底还是不小的，等她们终于走到落夕坡，都已经十分疲倦。
不过，恰好赶上夕阳时分。
落夕坡不高，不过确实看得到川溪的全貌。
正是灿烂夕阳烧红天边的时候，川溪镇子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水流，在这温暖夕阳的照耀下，都仿佛金子一般发着光。
各家各户都在做饭，有些烟囱里冒出一缕青烟，顺着风散了。
她们中午在农人家里吃了饭，饭菜味道很好，分量又足，她们两个人吃的饱饱的，因此现在虽然累，但不至于饿。
落夕坡上的草很柔软，她们看够了川溪，就仰面躺下。
“我们明天乘下午一点的车回去吧，今晚便好好睡一夜，明天也会有精神些。”清和看着逐渐落下的夕阳，开口说。
“嗯。”梓颜躺在她身边，低低的应了。
风轻轻地吹过来，清和恍惚着，似乎听到铃铛清脆的声响。
Six
清和因为身体的原因，回来之后才把手上的游记写完。
幸好，领导对她交上的游记还算满意。
虽然与梓颜一同出游了四天，但是到底，清和也不知道梓颜的经历。
这一天，那个年轻的摄影师又与清和搭档工作。
“清和姐，上次咱们采访的那个专栏作家梓颜，最近新的专栏已经出来了。”那个摄影师献宝一样掏出一本杂志，摆在她面前。
清和坐在车上，随手翻开杂志。
“我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满足。
这几年，虽然从未对人提起，但是我过得并不好。
笔下那些看似温暖的零散文字，其实大多是抚慰自己。
但是，前几日，有一个人让我知道，原来我在别人眼里，可以这样好。
这像是一点烛火，给我以勇气，和前进的力量。
那些过去了的，终究还是过去了的。
借用她的一句话作结。
不过如是。”
清和看着这一段简短的文字，微微笑了。
没有真的去打探梓颜的秘密，大概是件好事。
她们以后或许还是这样的淡淡之交。不过，这又怎么样？
她们曾经在某个夜晚，亲近过对方那颗层层包裹的心。
这样，就已经很好。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箴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