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我们回家》腐木林桉

1、我们回家

　　“天真，小哥回来了。”吴邪是在一个下午接到胖子的消息的。那时阳光很好，空气因为刚下了雨的缘故湿湿凉凉的很舒服很干净，吴邪仍然记得他接起电话的一瞬间不小心碰翻了桌子上的水壶，惊醒了窗台上眯眼打盹的猫，猫睁着惺松的睡眼眨啊眨，一如被铃声惊醒的吴邪。

　　吴邪握着电话，仿佛感受得到胖子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消息如同阳光般明晃晃的照亮无邪的周身，也同阳光般飘缈得不真实，就像那人带给他的感受。“天真，我刚才看见小哥了！就在那家人肉包子铺附近！”所谓人肉包子铺就是杭州当地的一家小店，多年前吴邪带着胖子去吃后胖子非说老板娘长得像孙二娘。包子铺是家老店了，和他们一起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经济危机仍然屹立不倒。胖子大声嚷嚷着，仍然是铁三角里最不靠谱也最心细最眼尖的那个，浑身散发着不是他那个年龄还会有的活力，尽管声音已经听得出老态。

　　吴邪握着听筒，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回来了。愣了半晌才缓缓问道，“他……他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走路呗，估计是奔你那儿去了。”胖子吸了口烟，很满足的样子，“这小哥，一别就是这么多年，却一点儿也没变，嘿，不像咱老哥俩头发都白了。张家人还真是牛逼。”
　　是啊，不像自己，都老成什么样了。花猫咪呜咪呜地叫着，撒娇地把头伸到吴邪手下让他抚摸，吴邪轻轻摸着猫柔软的毛，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手背，上面的血管微凸，已出现斑痕，早期下斗导致如今手关节总疼，他以为自己可以不怕苍老不怕病痛，并且这么多年也做到了，但他忽视了前提，那就是在张起灵没在身边的情况下。

　　他容貌未变，可他日薄西山。倘若说当年下斗经验是他们之间的距离的话，那现在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千千万万条鸿沟，他追不上他少年般疾走的脚步。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模样，不想让他失望。
　　躲起来……行吗。

　　“唉，我说天真呐……”胖子见吴邪不语，长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想他，不然这么多年你都是为了啥，胖爷也知道你他娘的都在顾虑些什么。小哥既然选择回来看你，就一定做好了心理准备，你尽管见他就是了。”
　　吴邪放下电话，直想笑话自己，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关键时刻还掉链子，真配得上胖子给起的绰号天真。吴邪俯身抱起猫，这样寻常的小动作竟费了他好一番功夫，猫也是只老猫了，卧在吴邪胸口蹭啊蹭啊的，这已经是他养的第三只猫了，“诶，瓶子，你看，我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吴邪的猫都叫瓶子，他闲来无事爱逗逗猫，起初不经常跟它说话，后来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叫瓶子的猫仿佛成了吴邪情感的寄托，他总觉着这样“瓶子，回来吃饭”“瓶子过来”地叫着，说不定有朝一日闷油瓶就真的回来了，又总笑自己的迷信。

　　可是现在，他真的回来了。

　　他就坐在大堂里，和他一起，眼神依旧淡淡的，二人什么都没说。
　　胖子继承着在皇城根儿底下的优良传统，一大早儿就出去溜达了，傍晚还没回来，只是下午打了个电话汇报了自己的行踪和一条重大消息，识趣地给他们留了二人空间。

　　“小哥你……你还记得我呀。”
　　“嗯。”
　　“搭巴士来的？”
　　“嗯。”
　　“吃过饭了吗？”
　　“嗯。”
　　“你有没有地方住？”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吴邪诧异，心想着胖子知道闷油瓶已经到了，是绝对不可能这么早回来的，扶着座椅扶手吃力地起身去开门，却被张起灵按住了手，张起灵疾走几步然后开了门。门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头发剃得很平，圆脸肉乎乎的，一副讨喜的样子。娃娃看见是一陌生人，眼底满是惊讶的神情，“那个……”
　　“找谁。”
　　“我找爷爷。”
　　张起灵皱起眉头，把身体侧了过去让出了里面的吴邪。“爷爷，我爸说让你去吃粽子。”
　　“好，我知道了。”
　　孩子朝吴邪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伸出小手跟他告别。张起灵关上了门。

　　吴邪回到座位上，想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似乎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可是他老了记性差到不行，好在闷油瓶不吵，可以让自己好好捋捋思路。
　　好容易才想起来那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有地方住吗？”

　　“……有。”

　　半个小时过后，张起灵起身要走，吴邪没有再留。人到了这个年纪，什么都看开了，能够再见到他本身就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了，更何况他没嫌弃自己，自己不能要求再多了。

　　之后张起灵就走了，再次出现是在不久后吴邪的葬礼上。那天下了点小雨，远远地他看见一个胖老头向他招手，走到跟前才发现是许久未见的胖子，他咧了咧嘴笑了，“小哥啊，我比天真大这么多，本以为我能先走的，没想到这完蛋玩意儿体格这么差。”说到后来竟有了浓重的鼻音。

　　葬礼安静地进行着，公墓到处是欧式的墓碑，没有张起灵熟悉的棺椁。渐渐地，他觉出了什么不同，这个葬礼进行得未免快了些，似乎遗漏了许多环节。“吴邪的孙子呢？”
　　“孙子？”胖子笑了，笑得很心酸，“他都没个女人哪来的孙子。”
　　“那天……”张起灵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一个男孩啪嗒啪嗒地跑过来，随即被旁边的黑衣男子抱起，那男孩正是当日出现在吴邪门口的孩子。胖子顺着张起灵的目光看去，“你看，天真的老伙计孙子都这么大了，老伙计和他的儿孙住在一起，平时怕天真孤单，总叫他去他们家吃饭，唉……”

　　雨一直下，张起灵望着碑石上吴邪的照片，一言不发。

　　他有了归处，他却从来没有过，无论是以前现在将来，还是吴邪问起的那天。
　　他曾想给他一个归宿。
　　现在，他们绕了好大一个弯，终于可以一起回家。

　　夜深了，墓园显得冷清阴森。吴邪，别怕。张起灵靠在吴邪的墓碑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