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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净沙 ...

  •   白纸黑字:“小桥。流水。人家。”南宫第十二次摸出怀里的纸条默读,第十二次皱眉叹气。
      “小桥何止千万,更莫要说流水和随处可见的人家。”南宫第十二次将纸条收入怀中,“哎、除了慕容之外,鬼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说起慕容,南宫又是一阵头疼,自从一月之前苏州府一叙,便再没了他的消息。
      “我要去滇南天之涯办一件重要的事。”一个月前慕容临走时是这样说的。
      “又无端送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字条!”字迹确实是慕容的没错,然而这样漆黑的三个词却杂乱无章地散落在雪白的纸上,寒意森森。
      “唔。”上等的雪驹似乎也经不起这样连日的奔波,在三月轻寒的早晨里“嗤嗤”喘着粗气。主人松松泛酸的筋骨,抱怨一声:“该不会耍我的吧。”
      “哎、算了算了。”南宫又想了一遍这几个字的意思,依旧毫无头绪:“还是先找个地方歇一会,解解乏。”
      从苏州府沿着长江一路南下到滇南,当长江的水再次涨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阳春三月。
      这地方真的有所谓的天之涯么?
      “来壶沉香,泡浓一点。”一面拣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一面漫不经心地吩咐着小二。
      看着小二将茶水摆上桌又殷勤地斟好,南宫随口问道:“这里有个天之涯没有?”
      “怎么没有哇!”小二嘿嘿一笑。
      南宫总算有些安慰,毕竟没有走错路吧。
      “要怎么去呢?”南宫喝一口浓得发黑的沉香。
      这次小二没做声。
      “嗯?”南宫抬起眼瞟了一下。
      逼仄的店堂有些闷,南宫起身推开了窗子又坐下。三月的微风带着特有的香甜拍打在脸上,南宫愣了愣。“桃花已经开得这样浓了么?”
      小二的目光也似远远抛在了窗外,一下子变得悠长又怪异。
      “嗯?”再次询问的声音带着残留的倦意,却显然已经冷了下来。
      “喏,穿过那片遮瘴林就到了。”南宫顺着他的示意看去,只见窗外不远处是一团浓墨也似的密林,静静蛰伏在明艳的日光下。
      喝完最后一口沉香已经日上三竿了。
      “我的马可喂饱了?”他准备要走。
      “都一上午了,哪有喂不饱的理?”小二忍了片刻终于问道:“客官,这是准备要走了么?”
      “嗯。”南宫正从桌边站了起来,抄起搁在桌边的剑。
      小二这才注意到这柄剑:细得如一线雨丝,又狭长得如姑娘们系在腰间的丝带。
      “一定也薄得很。”小二暗暗猜测剑的厚度。“倒是和一个月前那位公子的剑有得一拼。”
      “公子要去天之涯得小心哇!”小二将缰绳恭敬地递给南宫。
      南宫在听。
      小二咽了口唾沫,声音明显颤抖了起来:“据说,那里有一个白骨精!”
      南宫无声笑笑,丝毫不将这满带畏惧的警告放在心上,不知乡野之地的人总爱信这些无稽可谈的鬼怪之说。他不动声色地翻身上马,执起手中的剑向后扬了扬,镶嵌在剑柄上的七颗宝石在正午日光的照耀下简直要晃花人的眼。
      “待我回来之时,还得你替我泡壶沉香。”马蹄声响,尘土飞扬。
      “哎、一个月前的那位公子也是带着剑去的哩!”小二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莫名的悲伤。“只要你能回得来,别说一壶,十壶沉香我也请你喝咧!”目送骑士远去,小二又喃喃叹息。

      南宫是被一种浓郁的异香给熏醒的,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那盏奇怪的灯,竟和人一般高,金漆描摹,宛如竹子拔节一样一截截拔上来,顶端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莲,那莲花不知是用何种玉石雕成,栩栩如生,宛如浴血而出。
      灯光经猩红的灯罩透出来,将整个房间染成一片暗沉的血色,南宫看向幽立在床头边、窗格之下的灯盏半晌,惊心地发现那猩红火光之上袅绕着的青烟竟然是直的!
      “醒了?”那是谁的声音,又轻又柔,轻柔得宛如他腰间的鱼肠剑。
      “鱼肠剑……剑呢?!”南宫伸手猛然探向腰间差点跳起来大叫。
      “格格……”随着女子的轻笑和一阵奇异的银铃声响,一个纤细的身影已经从暗处轻轻移了出来。一阵似桃花又不止是桃花的香风也萦绕而来。
      “你的剑……”女子双手捧着一柄又细又长的轻剑,笑意盈盈:“在这里呢……”
      熟悉的感觉被握在手中,南宫又不自觉颠了颠,似乎这样才能感到无比安心,然而,这个动作却又引来女子清越的笑声。
      他这才隔着幽暗的血色浮光打量这声音的主人:一身墨绿嵌银的春衫,清瘦的手腕上松松套着几只显得大得出奇的银镯子,而方才那银铃般的脆响却是源自她脚踝上的一圈银铃。再往下是一双白玉般的赤足。
      南宫忽然感到脸上有点发热,那样一双脚……以至于他反而没有去注意她的脸。
      “苗疆女子果然不比深养在阁中的江南闺秀……”指手按向胸口暗道。而这一按,又让他仿佛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字条!”一惊之后,南宫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在。”
      正在沉思间,裸足的苗女已经走进那盏奇异的灯,“叮呤”一声清响,银镯子碰撞着滑下一截藕白的肌肤,微微泛青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包裹在红莲之中的灯芯,猩红的烛光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脸上投下一片片忽明忽暗的红晕。
      南宫又深吸一口气,他看清了她的脸:苍白之上浮动着血光,她的脸果然也像想象中的那般瘦!
      室内的异香似乎又浓了些,南宫被熏得又开始发晕:“天已经这么黑了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嗯。”纤长的手指猛地一拨,凭空炸开一个灯花。
      “姑娘怎么称呼?”南宫开始没话找话,打破这样诡异的气氛。
      拨灯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幽暗的浮光中,那张白中泛红的妖异的脸幽幽转向南宫,洁白的双唇猛地裂开一个无声的笑意。
      “我叫阿桥。”阿桥说。
      “哦。”看着灯光下那张幽森的脸,南宫不禁将目光移向别处,灯光之外的空间一片漆黑,一种死气沉沉的厚重带着莫名的寒意聚拢过来。
      黑暗中似乎藏着些什么东西……
      “阿桥。”南宫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放轻松:“此间只有你一人居住么?”
      “不哇!”阿桥那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终于停止的拨灯的动作,她的脸在灯光与黑暗的奇特融合下发生一种奇异的变化。
      “……经常会有人光顾的呢!”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脸又戴上一种幽灵般诡谲的笑意:“他们呐……来了都不想走了呢!”
      南宫不知是被香气熏得发懵还是真的懵了,宛如电光火石的一触之间,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闪现在南宫脑海中。
      “慕容……呢?来了这里,也不愿走了么?!”
      ……

      银铃铿然作响,纤瘦的身影在窗纸上映成一个沉黑的轮廓如同幽灵般一闪而过。那唤作阿桥的苗女竟然趁着他出神之际悄悄走了!
      门窗紧闭,夜色似乎如墨,室内空气浑浊,异香太浓,南宫终于皱着眉头起身推窗。
      这屋中实在太沉太闷了。
      窗子推得过猛,一阵浓到发腥的香味冲鼻而来,南宫猛然想吐,屋中奇异的浓香果然是从这窗外来的!
      血红色的碧桃花树层层叠叠堆攘在一起,连林中的小径都给淹没了。
      漆黑的夜色中,一簇簇碧桃花大如碗口,鲜妍如血,灿若明霞,沉沉垂挂在枝头,宛如少女抹上殷红胭脂的巧笑脸颊。
      然,这样的浓郁的血色肆意在黑夜中盎然,感觉又说不出的诡异。火红的血色之外是一片浓墨,并不见有其他精舍。
      “字条上的天涯真的是指天之涯么?慕容到底在不在这里?阿桥到底又是什么人?我怎么会闯进这里?……”南宫心中有太多的疑惑,然而,此间夜色漆黑,天远未明……
      “少不得明日再细问了。”虽然他心里实在不愿意多待在这里。

      精舍的隔壁就是阿桥的房间,屋中不分昼夜地燃着幽然的烛火,滇南的密林深处本来就难分昼夜,加之阿桥的房间四周都竖起高高的黑色布幔,就更显得昏暗不明了。
      现在已是白昼,室内却如同昏晓。
      这样暗沉的屋中浮动着碧桃花的炽烈香气,昏黑的烛火下,阿桥却在飞针走线。
      她双手十指均缠绕着断断续续的银丝,那丝线极细,远看几乎透明一般,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只见她苍白的手指灵活飞舞,变换得飞快。
      不知绣得是甚么。南宫离得远了,看不太清。
      听见南宫在问,她眼睛只是向这边轻轻瞟了一下,就自顾埋头绣作:“哦,你是中了桃花瘴。”

      南宫终于想起来了,那日离了小店,策马赶往这密林,滇南老林树大蔽天,藤萝葛蔓纠结盘旋,他索性舍了马在林外,只身闯入……
      “居然是中了桃花瘴……”南宫苦笑,怪不得昏迷之前闻得到桃花香。
      这样想来,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了,眼前这个自顾飞针走线的人竟然救了自己,决心告辞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幽暗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想要走么?”是阿桥的声音,“叮呤”一阵银铃声响,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绣架,穿过了屏风。
      “我是来寻人的……有点急。”
      “哦,这样啊……”阿桥边说边弯腰在屏风后摸出另一盏灯,“刺啦”一声画燃,火光猛然晃动几下,屋中终于又明亮了一点。
      灯影摇曳中,南宫发现阿桥似乎比昨日显得越发瘦了,连细腕上的银镯子也褪了下来。那只苍白泛着幽光的纤长手指又开始若有若无地拨弄着灯芯。
      南宫心底发出一声惊异,夹杂在阿桥手指上的断断续续的银丝间竟然也是丝线。
      一圈一圈,缠绕得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
      阿桥绣得到底是什么呢?只有黑白两色,能绣出一幅什么样的画?
      “你想看么?”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甜意。
      南宫正想点头,却又听见阿桥叹息一声:“只可惜还没有绣完。”那双带着诡谲笑意的眸子瞟了南宫一眼:“还差了一点点东西。”
      手指又不自觉按向怀中,南宫仿佛魂游了一阵,目光又坚定了几分。
      慕容……
      “噗”的一声,袖风下刚燃起的烛火应声而灭,阿桥眼中幽暗不明的波光也瞬间隐匿在猛然的暗黑中。
      纤细的身影隐入了屏风,又开始“作画”。
      “你可以出去了么?”微冷的声音隔空传来。
      南宫还想说什么,默然了半晌,终于化作一声轻叹。

      连着几日,南宫再没有见过阿桥,淹没在碧桃花树中的小径错综复杂,颇具五行之术,没有阿桥的指点,他是绝难走不出去的。
      “阿桥似乎不想见我呢。”南宫有些无奈地在林中打转。
      血色的花朵已经开始凋败,地上铺上了一层血红色的香毯,南宫开始有些急了。
      他想到了慕容,那个和他相识多年的好友……想到他常说的那句“若无名便可死”的话。
      自从一年前慕容从天下第一剑客江枫手中夺得流光剑之后,他就已经很出名了……
      怀中的字条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就要看不清字迹。他却还没有想明白这上面的意思。
      也许直接去问阿桥比较好……

      还是那灯盏,盛放灯油的红莲雕塑益发猩红。
      阿桥并不在房中,她整日精心赶着的绣作也安安静静地躺在绣架上,空气的波动在上面浮起一阵荡漾。
      墙壁四面依旧挂着厚重的黑色布幔,布幔被微风吹得鼓鼓的,宛如一个个怪诞无比的鬼肚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南宫鬼使神差地越过屏风径直走向绣架上阿桥的作品。
      昏灯之下,绣架上一匹泛黄的薄如蝉翼的布被绷得平平的,南宫从没有见过这样薄的布!
      微微泛黄的布上黑白交错,偶尔点缀几笔血红,绣着一副缱绻的山水画,除了左上角的斜阳被染成血红之外,其他的一律是黑白交错。
      阿桥怎么会绣上这样一幅画?
      上方似乎绣着几个细细的蝇头小楷,南宫不自觉看去,忽然觉得浑身一冷。
      穿堂而过的风竟然浇灭了烛火!
      突然的漆黑使得南宫提高了警觉,瞳孔也渐渐习惯了黑暗,幽冷的月关淡淡投射进来,借着这微光可以看见房间的四壁。
      冷风巧妙地将帷幔挑开。
      ……
      南宫呼吸骤然凝住。
      一排排高大的白花花的美人肩颈瓶,静静伫立在幽光之下泛着奇异的磷光。
      “据说,那里有一个白骨精!”小二带着颤抖的嗓音突然闪现在南宫耳边。
      “慕容……”这两个字一直盘旋在他脑中,拂之不去。
      月光之中,忽然涌现出一个纤长的影子,懒懒地倚立在门口。
      “你在这里。”那清浅的语声中似乎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微微的叹息。
      黑暗中,一道极细的幽光划过,细长莹亮的剑光直指月光下伫立的阿桥。
      “说!”
      阿桥苍白冷凝的瘦脸上滑过一个嘲讽的微笑:“说什么?”
      “慕容在哪里?”
      “慕容……么?”重复着这个名字,阿桥眼中忽然划过一丝阴厉的冷光。
      “叮呤叮呤”银铃晃动的清脆声响,苍白细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那道莹亮的剑光,南宫竟然挣脱不开!
      两根手指只轻轻一拗,生生折断了那道光芒!又以极快的速度撕裂了帷幕,划开了竖立的美人肩颈瓶。浓烈的香气夹杂着尸体腐烂的气息弥漫开来,拦腰碎裂的白色肩颈瓶中“咕隆”一声滑出一具被浸泡得皱皱巴巴的泛黄躯体。
      “这不是么?!”阿桥冷笑一声,扯住了那具躯的一头墨黑的长发,滋啦只轻轻一下,连着完整的头皮一齐剥扯了下来。
      南宫胸腔五味翻腾,一向最注重仪容的好友如今以这样一种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让他不单单想吐,而且发现连着几日的头晕症宛如山洪喷发。
      “你是不是感觉到头晕?”银铃的脆响在黑暗中仿佛离得远了。
      恍惚中,南宫似乎看见阿桥抓着一把黑发穿过了云母屏风,径直走到床头掀开了一个坛上的盖子,又将连着头皮的一把头发塞进坛中来回搅了搅。
      原来坛中藏着陈年的药酒,她不知道提着死人头皮在里面泡过多少回了……南宫只觉得自己仿佛没了骨头一般软倒在地,慕容皱巴巴的一张黄纸脸就在眼前。
      “你那中的是桃花瘴……”阿桥一边说着一边用力一扯,连着的头皮已经融在了药酒中,剩下的只有完整的一簇墨色。又被她一圈一圈密密匝匝的缠在手指上……看起来……似乎是她用来“作画”的线。
      阿桥轻轻端坐在绣架前,真的开始一丝不苟地飞针走线,她的神态太过平静,连头也不抬,手指变换如梭,同时也开始淡淡说话。
      “你不是想知道我绣得是什么么?”
      现在她不说南宫也知道她是怎样在完成她的作品:泛黄的薄布上,黑色的部分是死人的黑发,白色的应该就是死人的白发,血色的夕阳可能是用死人殷红的鲜血染得。而,薄如蝉翼的布也可能不是布,而是……死人皮。
      南宫挣扎着想要起来,头晕的症状却排山倒海一样汹涌而来。
      “你最好不要乱动,最好就这么样听我说说话。”她咬下一段线头,神态自若地继续接道:“虽然同样是桃花瘴,与我的药酒混合也是霸道得很。”
      “你以为我会帮你解瘴毒么?”细长的银针在昏灯下闪闪烁烁。
      “为……为什么?”良久,南宫终于卖力挤出一句话。
      “为什么……”一双幽冷的眸子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南宫身旁的皮囊,混着浓烈桃花香气的药酒洒了一地。
      “是问我为什么杀他么?”
      南宫却没有接,他发现自己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阿桥也似乎明白他的处境,自顾说着。
      “也不只他一人。”南宫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四壁竖立的白色美人肩。
      “你可以数数这里有多少个瓶子。”
      南宫数了,一共十三只。
      “你等等,我的作品快完成了……再等等。”
      南宫只有等。
      月光静静的流动,最后流泻到门口,忽然听见阿桥一声叹息:“好了,你想知道,我就给你讲讲吧。”
      脚踝上的银铃铿然作响,一截苍白的手指指向拦腰碎裂的瓶子的左边一只。
      “这一只,是号称武林名宿的清风道长。”阿桥嘴角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想看看么?”
      南宫此时连摇头也不能了。
      滋啦又一声仿若瓷碎的声响,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隔空倒了下来,说是完好,也只不过没有腐烂而已,除了清风道长一头银白的华发没了之外,身体上还有一块块瘀血凝成的斑点。
      阿桥以袖掩鼻轻轻挑开,不知何时她手里捏着一段碧桃枝,隔着老远嫌恶的拨着尸体。
      “喏,这老家伙除了头发还可以,身上的皮肤是一块用处也没有。我怎么能让这样的老朽之皮玷污我的作品。”桃枝一挑,尸体软绵绵地滚在了墙边。
      南宫感觉熊熊的烈火已经烧到了眼中,充满愤恨的眸子紧紧盯着那个对着武林中的大师指指点点的邪恶女子。
      “唔,你不要这样看我,清风那个老匹夫也不是什么好人。所谓的武林名宿却暗地里打压后起之秀,甚至……”她顿了一顿,不耐烦说道:“这个等会再说。”
      阿桥拈着一段桃枝远远指着一只只白色瓷瓶,高傲地仰着头娓娓而来,
      “这一只是仅次于……之后的剑客崇明的,他是个年轻人,皮肤的质地也还好,只是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拼来拼去也只有小小的一寸可以用。”
      崇明是仅次于当时排名第一的剑客江枫,只是阿桥似乎不愿意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也似乎是不想拿这个人和崇明相提并论。
      “江枫……”南宫努力回忆,想要找到某种头绪,然而除了知道一年前慕容将流光剑从他手上夺去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这一只是……”
      “这一只是……”
      ……
      阿桥一连说了十二只,每一只无一不是武林中的高手,南宫暗自惊心,这样的高手竟然都死在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手上。
      “那最后一只……应该就是我的了吧。”南宫暗自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阿桥竟然看出了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直接忽略南宫疑惑的眼神,她开始喃喃自语:“一个月前我已经杀完了所有该杀的人,现在我的作品也完成了,和那人的约定也了了。”
      许久积蓄的力量和满心的疑惑终于让南宫说出了一个名字:“江枫?”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阿桥一愣,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幸福的红晕:“一年前,他答应说和我隐居山林的,从此不再用剑……”
      她的目光似乎飘向了一年前,那正是慕容从江枫手中夺得流光剑一举成名的日子。
      幽怨的目光瞟了眼地上的慕容:“如非是江郎有意言败,又怎么会有人从他手中夺剑?”
      “江郎会选中他,连我也猜不透是何意……”
      此时南宫只听得见阿桥脚踝上“叮呤叮呤”的轻响,似乎又穿过了云母屏风,在柜子里翻找。
      一道雪亮的光芒横亘在南宫失神的眼睛上却如同死水波澜。
      流光剑影,是慕容的流光剑……
      瓷瓶碎裂的嘈杂声音连响不绝,一连十二只高达数十尺的美人肩颈瓶瞬间碎裂,瓶子碎裂的一瞬间,“扑通扑通”十二具躯体滑倒在地上的液体中心惊肉跳。
      “当日在江郎失剑之后暗算他的十二人都在这里了。这些人,平日里号称仁义无双,以名家大侠著称,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具具虚伪的丑陋皮囊……”
      “怪只怪……江郎他太出色了,人若在江湖上太出色太出名便永远不能回头,江郎只不过给了我一个梦,为此终于死在这害人不浅的名上。”
      阿桥的声音似乎有些狂乱,银铃声紊乱又急促,绊倒的烛火瞬间引燃了浸满地上的药酒,砰的一声窜起浓烈的大火。
      “我无心杀你,你既已经冥冥中到达这里,我就索性将这故事说与你听了,这些话已经闷在我心里太久太久了,江郎之所以答应我隐退江湖,只是因为……我活不了了,而他想要圆我一个清静的梦罢了……”
      “我也不想杀你的朋友的,只是他步步紧逼,差点要了我的命……”
      “放心,你没有中毒,那是我骗你的,只不过是平常的迷香。”
      “那第十三只瓷瓶,其实我为我自己准备的……”
      ……
      昏迷之前,有双冰凉的清瘦的手将一件事物塞进了自己怀中。

      南宫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好端端的躺在嫩草地上,日至中天,原来已经日上三竿。雪驹正在他身旁悠然的吃着草,仿佛那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春梦。
      然而,怀中的事物却提醒着他这并非一场梦。密林依旧静静蛰伏在炽烈的日光之下,静如往常。
      “碧桃花树……与那个如鬼魅又如精灵般的女子也一并消失了吧。”南宫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一种深沉的疲惫攫住了他。
      “得得得”熟悉的马蹄声响在酒馆外的青石长街,南宫看见小二无比惊诧的眼神。
      小二如同在打量一个奇迹:客人手中只是那柄镶有七颗璀璨宝石的剑没了……
      这样的打量似乎让南宫有些烦躁,丢下马缰,径直走到窗边坐下。
      “来壶沉香。”客人淡淡吩咐。
      小二再看,似乎这位客人与前几日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特别是脸上那种倦怠的神情。
      “一连十二个人,似乎都是高手,能够回来也许就不错了吧。”小二泡着茶心中暗道。对这位客人越发恭敬。
      客人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密林,静静出神。
      小二顺着南宫的目光看去,话匣子一下便捅开了:“昨夜这林中倒是出了一件奇事。”
      “哦。”客人终于回过神,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
      “昨夜林中心一处忽然冒出青烟,接着火光冲天,一直燃到清早才歇。”小二舔了舔嘴唇,努力回忆:“说来也奇怪,这里方圆十里的人都闻到了异香,似乎是桃花香,这香直到现在还不散呢!”
      小二皱着鼻子使劲嗅嗅,坚决道:“客人你闻闻,真的是桃花香呢!”
      南宫却仿佛没有听见小二的唧唧咋咋,自顾喝一口沉香,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件黄黄的事物。
      那布软软的摊在桌上,竟然看起来是透明般。
      小二在一旁扯着脑袋看着:画中黑白交错,看起来似乎有枯藤,藤上有只鸟儿,古树下有座小桥横跨,桥下涓涓细流静静流淌,桥边古道上一匹老马慢悠悠印下一沓马蹄印,一对年轻男女隔着老马轻声细语,只有左上方一轮血红的夕阳悠悠垂挂。
      “似乎是出自绣技高超的绣女之手呢。”小二赞叹一声。
      静美的画作上方绣着几行蝇头小楷,小二不认字自然说不上来,他偷偷看一眼出神看着画中一处的客人。
      那儿只有六个字。
      只听客人抿一口沉香,悠然念叨:“天净沙。”南宫念了三个字却没有念下去。
      “下边还有三个字呢!”小二急问。
      南宫叹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客官……”小二有些犹豫地问道:“可是遇到了林中的白骨精?”
      南宫微微一笑,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哪里有什么白骨精?我只知道那是个寻梦的仙子,美得很。”
      “这画就是仙子送给客官的么?”小二并不太相信。
      只是这一句话问出来,客人已经走得远了。
      马蹄声响,尘土飞扬。只是马上的骑士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老远老远,风尘中传来南宫的大笑声,似乎又像是哭声。
      原来她姓江。
      神针玉雕骨的传人“江小桥。”
      天净沙,那只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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