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城堡》顾*城

23、第八章：三分之一的幸福（一）

　　音乐室外的走廊里塞满了人。
　　从室内飘荡出悠扬的乐曲，一开始有点生涩，后来就一遍比一遍娴熟优美。
　　叶浮站在人群外沿，漠然的看向室内。季绮扬每天放学后都到音乐室练琴，他知道，这个消息渐渐传开，总有季的粉丝在门外流连不去，但是今天这样无聊的人特别的多。
　　他的视线穿过人墙穿透玻璃窗，本来漠不关心的眼神突然凝固。
　　暗暗的教室里。
　　有两个人并肩而坐。
　　季绮扬的笑容在黯淡的教室内闪闪发亮，他不时附耳跟旁边的少女说些什么，少女便依言弹出一段又一段乐曲，听着流水一般的曲调从她纤细的指尖泻出，他笑得更粲然，照亮了整间教室。
　　叶浮蓦地觉得心脏一阵紧缩，似乎被一个巨锤正面击中。
　　幻觉！
　　一定不是真的！
　　蔚岚怎么可能会再弹琴？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
　　她却还是坐在那里，小小的脸颊静谧安宁，一段又一段流水行云般的曲调流利的从她指尖泻出，毫无凝滞。
　　然后，歌声就响了起来。

　　“……

　　空气中 每一阵花香都是希望

　　大街上 每个笑容都闪着阳光

　　我知道

　　恋人的心会施爱情的魔法

　　眨一下眼 世界就会发光

　　……”

　　唱歌的人是季绮扬，他和着蔚岚的伴奏，开始唱歌，居然配合得非常默契。
　　“好好听哦，是新歌吗？”外面的女生们眼神开始闪闪发亮。

　　“……

　　我听见 钟声就是天使的歌唱

　　也看见 碧绿芳草就像裙飞扬

　　我知道

　　爱你的心会施美丽的魔法

　　亲吻一下 梦想就会盛放

　　……”

　　歌声停顿了一下，琴声随之也停了下来。
　　季绮扬站起来，绕到蔚岚的左边，翻着琴架上的谱子，低声指点着什么。
　　好像被一把冰刀戳到了身体里，一点冰凉从尾椎骨刺入，渐渐扩散到全身。
　　叶浮踉跄后退，直到背脊接触到冰凉的墙。
　　他看到，季绮扬的手在翻完谱子的时候，顺便搁到了蔚岚的肩上。

　　最后一线霞光从天际消失，天色是一种淡淡的灰濛。
　　晚风温柔。
　　新长出来的树叶轻轻地互相摩擦着，沙沙作响。
　　白天的闹市现在已经收铺，留下一个挨一个空荡荡的铺位。
　　街道有点黑，远处马路上的车灯明晃晃的，渐次掠过。
　　“累吗？”季绮扬低声问走在旁边的蔚岚。
　　刚才在音乐室里，从一开始并不太熟练琴谱直到两人配合无间，她已经在钢琴前坐了两个多小时。从一开始的全身发冷手指僵硬，直到后来越来越婉转如意，她不禁惊叹那以为早已成灰的热情竟然又渐渐苏醒了，本来以为已经丢弃的灵气竟然又慢慢的回来了。
　　季绮扬选的是他的一首还未发布的新歌，非常甜美欢快的调子，她弹奏着，似乎觉得春天就在周围，鲜花渐次在指间绽放。
　　那是一种复苏的感觉。
　　她看向季绮扬，摇摇头。
　　“肚子饿不饿？”季绮扬又问。
　　饿？
　　她现在浑身被一种新生的兴奋笼罩着，其余的感觉早就忘了。
　　她又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季绮扬兴奋的说，眼睛亮晶晶的。
　　她现在心情复杂，乍冷乍热的，似乎坐着过山车，高低起伏，只是往前冲，不能也不想停下来。也不想玩什么游戏，但是看见季绮扬那兴奋模样，好像小孩子讨到糖似的，也不好说不玩，便默默的点了点头。
　　季绮扬领着她走了几条街，停留在一个街区公园里。
　　“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蔚岚环视周围。
　　这是一个颇为破旧的公共健身场地，磨损得挺厉害的滚筒，单杠还矗在草地上，因为设施老旧，现在呆在这里的人并不多。
　　她认得这是小学放学时常跟季绮扬来玩耍的地方。
　　季绮扬看着她的眼睛：“你还记得那边那棵大榕树吗？那时候我们常常去拉它的气须，但是个子不够高，常常够不着。后来长高了点，就常常在树下捉弄人。下过雨后，等人经过，就去拉气须，拉完就跑，把树上的雨珠都抖下来洒了人家一身。”
　　他说的这些，蔚岚都记得。
　　所以便有了点不安。
　　她微一点头：“那时候真的很淘气。”
　　季绮扬高兴的说：“那时候我们还玩藏宝的游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收在铁盒子里，挖地洞埋起来，要等几十年后再挖出来。”
　　说到这个，蔚岚摇了摇头：“我可没什么好宝贵的，就是你埋得多。”
　　“那么你说，那时候埋的东西还在不在？”
　　她看了看季绮扬兴致勃勃的脸，有几分被催眠的感觉。这时她的脑海一片死寂，化成灰烬的记忆漂浮在这寂静的黑夜里。
　　埋下的宝物还在不在？
　　那么埋下的记忆呢？
　　从小到大的孤独是无法说出来的啊。
　　“来！”季绮扬拉住她的手，不知怎么的，她便那样被他拉了过去。
　　似乎他想拉谁的手都是一件极其轻易的事情，她恍惚的想。
　　他拉她到树下。
　　“就是这里，我们来挖挖看。”
　　蔚岚看着他挽起袖子，从脚边捡起根粗树枝就开始挖土，恍惚间多年前那个小孩又回来了。
　　他使劲地挖了一个一个的洞洞，把珍惜的宝物埋进去，那无非是些造型怪异的钥匙扣、瓶塞，有个比较特别的是一柄瑞士军刀。
　　小孩推上最后一捧土后会轻轻吹口气，大眼睛里满是憧憬，嘴里喃喃说：“不知道风吹过这里的时候会不会知道下面埋着我们的秘密呢？”
　　她记得那是她所听过最好听的诗句。
　　她还记得自己那时是那样崇拜他。
　　一声轻呼把她从回忆中惊醒。
　　“真的在啊，你看！”季绮扬指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叫她看。
　　“还真的……”她觉得无法相信。
　　“连我都忘了里面装的是啥了，你记得不？”
　　她想或许是那柄军刀吧，但打开盒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盒子里竟然是一朵鲜花，一朵向日葵，旁边附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
　　她惊讶万分的看着他。
　　季绮扬笑嘻嘻的看着她，竖起一根沾满泥土的食指在唇前竖了竖，作了一个亲吻的姿势。
　　一种温柔的情绪，慢慢地弥散开来，一直扩散到眼睛里。
　　“真想吻你，可惜我现在浑身脏死了，像头泥猪。”季绮扬笑着说，言下颇有遗憾。
　　“我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一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连忙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哎，别老低着头哇，都不像你了。”
　　她一抬头，就被吻住了。
　　他俯下头，温柔的吻住她，举着两只泥爪子，除了双唇，没有一处跟她身体接触。
　　这个似乎悬浮在空气中的吻，却是如此纯净，毫无杂质。
　　那样清澈得宛如晨露的吻，渐渐的，缱绻起来，世界开始慢慢旋转，呼吸渐渐急促，夜风中满是浓烈馥郁的气息。
　　他深深吻着她，唇齿间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要把她吸进去，吸进去。
　　她觉得无法呼吸，然而缺氧的晕眩中却有种炽热的感觉从身体深处腾腾升起，旋转着，飞升着，无法着地，然而却令人无法自拔。宛如吸食鸦片似的，明知是死，也含笑吸下。
　　她仅存的意识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她应该推开他，远离他。
　　然而他的吻，却让她的身体难以控制的颤抖而滚烫。
　　就算是沉沦也不愿回头。
　　如此，便是幸福吗？
　　是她丢失已久以为此生都已不再的幸福吗？
　　如果这不过是个一时的美梦，就算梦醒就是心痛，只要梦不会醒来不就好了吗？
　　她禁闭着双眼，不愿睁开，犹恐一睁眼就会梦醒。
　　但在猝然之间，有人低声怒吼，冲了过来，一把分开了他们两人。
　　回过神来，她只见到纠缠在地上两人，叶浮正压在季绮扬身上，用力挥拳。两眼满是红丝的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脸上满是愤怒和绝望。
　　她看见季绮扬的右颊高高的肿了起来，一缕血丝从嘴角淌下，他也不还手，就那样躺在地上，承受着叶浮的拳打脚踢，对着她毫不在乎的笑着。
　　她用手蒙住眼睛，尖声叫了起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