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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读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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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物真是没前途,本科毕业完全不知道做什么好,只好去读研。
所谓读研,不过是每天埋头在实验室里,对着一堆堆的试管,药剂,仪器,反反复复。呵,还有地下室里养着的一笼笼的小鼠。
小老鼠倒是很可爱。雪白的身子,不盈一握。红色的眼睛,仿佛西方童话里的精灵,偶然逃逸到这个世界上来。
每次去地下室取老鼠,我总是先打开门,让那些属于黑暗的精灵适应一会儿走廊的灯光,才打开顶灯。我总是害怕那雪亮的探照灯一样的强光,会损害那异世界的红色眼睛。
师兄总是骂我疯了,好端端一个女孩,却对老鼠比对人更有感情。
师兄耳提面命的教育我,老鼠是害虫。它们鬼鬼祟祟,它们不见光亮。它们过街的时候,人人喊打。
其实只要略略浏览一下报纸,便知道,这个小小的星球上,最大的害虫,乃是人类。
只不过,法官是不会自己坐到被审判席上去的。
其实,老鼠和人类有很多相似之处。两者都有着顽强的适应力和繁殖力,甚至神经结构都非常近似。不然,为什么哺乳动物的实验,老鼠都是首选呢?
我拎了一笼小鼠上来,温柔的打了麻药,放在定位解剖仪上,开颅,定位,插入电极。重复了千百次的动作,流利,冷静,从容不迫,无懈可击。
电脑屏幕上,绿色线条开始跳动,记录着神经细胞的电活动。麻醉着的小鼠,神经元依然在活跃的工作,动作电位一串串的流过纵横交错的神经线路,维持着身体的运作,或者,还有思想。
即使记录了每一个神经元的信号,我们就能了解老鼠的构成么?
思想的秘密,生命的秘密,真的就隐藏在这数以百亿计的细胞中么?
我并不真的相信。但我还是很热心的读论文,作实验,认为每多一分了解,至少可以把那无边无际的神秘的黑暗推开一分。
其实读生物还是很有趣的。人在实验室里,似乎心特别静,会想一些很深奥很抽象的问题。比如生命究竟是什么,宇宙是否有边际,时间可有方向和尽头。这时候,外边的世界便变得遥远而不真实。谁发了财,谁落了魄,谁有了新欢,谁失了旧爱……有什么意思呢?在无边无涯的时空里,日与月,人与鼠,都是微尘。
所有的感觉,快乐,痛苦,爱恋,嫉恨,其实都不过是某些神经细胞的兴奋。人们被支配而不自知,为幻觉奔走,乐此不疲。
然而纵然明知是幻觉,也还是屈服。当师兄打来晚饭,尽管我知道所谓饥饿,不过是嗅觉上皮细胞的发射和胃肠的蠕动引发的下丘脑进食中心突然增高的电活动,还是很没有骨气的爬到了办公室,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文件推到一边,抢了一个饭盒吃了起来。
悲哀啊悲哀。
屈服了一次,便容易屈服第二次。所以当师兄劝我出去走动走动,消耗掉因贪婪而摄入的过量食物时,我痛快地答应了。
师兄很高兴。老板跑到国外去做访问学者。这个见鬼的实验室,只有我们两个研究生,和无数老鼠,相依为命。老鼠见不得阳光,出不了街道,所以我便成了他唯一可以拉出去的玩伴。他痛恨老鼠,一半是因为我常常在老鼠和他的陪伴之间,放弃了他。
碧桃花依然如云盛放,垂柳依然迎风摇曳,夕阳下,两个缓缓而行的背影,一切美好的不像真实。
一切美好的,都不是真实,因为必将消逝。
我以沉默,向这暮春的壮烈的华美,致哀悼和敬意。
师兄却兴高采烈,谈论着系里的一些琐事。
哪得伊人,能似长亭柳,眠风舞雨,伴我一春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