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花葬》韶歆

6、失足华夜

　　(十三)
　　那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死亡谷边的那个赤胆国，悄无声息的改朝换代。王位由四岁的玄贞帝继任，权力彻底地握在铃兰的手里。自古以来的弑君代帝，总是让人无所适从。
　　那些遗留下来的兵士将领由韶华、秋寒亲自点算过，留下强健的驻守赤胆，其他无用的，都伴着赤胆覆灭的历史，一起坠落死亡谷间。韶华私下检查了赤胆皇上尸体里外，未见蓝枫说的界鹏血羽珮。也是预料之中的。
　　“神从来不会怜悯任何人的,即然生存着也没有用,不如死了早日轮回还好。”韶华这样和铃兰的将士说，把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此之外，这次旅程居然还有意外收获——后宫的一位妃子自愿跟随他们，他的名字叫凤依，那真的是“他”，却貌美异常，不同于秋寒那种柔美能忽视的坚毅，凤依少了一分强健，多了一丝妩媚。
　　赤胆皇上这个老狐狸居然还偷偷藏了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不过当时怎么没拿出来对付他们呢？是因为，以为一个菸妃就够了吗？真是天真。
　　铃兰群臣提议，为了这次争战大获全胜而举办一次宴会，正好也宣布殿主事宜。
　　好不热闹夜晚，宫里灯火通明，灯笼高挂。韶华倚在莲池的扶栏上，像一只血色的纸鸟，脆弱而热烈，夜晚的寒露沾湿了她的衣裳，好不脆弱忧伤。
　　“韶华，是不是很难受？不吃那个是不行的。”岩石后淡蓝色的衣袂在风中扬起。
　　眼珠子滑向岩石的一边，韶华很静很静地说：“殷秋寒,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你饿了，韶华。”秋寒的声音有点忧伤。
　　“哼，算了。你大概什么都知道吧！”韶华已无力再辩。
　　什么都知道？那是神吧。那谁又是神呢？

　　“韶华，韶华………”未央急勿勿地跑来。秋寒低头隐到一边去了。“回去吧韶华，夜里凉呢，萧竹在殿里都快忙死了，殷秋寒那家伙，把他一个人甩在那里，还真没良心呢！”
　　“未央，我……。”
　　“怎么？”
　　“还是没什么了。”
　　“韶华……”我是知道的。

　　帝花大殿
　　还没等宣布好楼主、护法的名单，蓝枫就在那里教唆皇上快快借势灭了香蒌——他知道他是不可能劝得动秋寒的，他只是想鼓动那些愚笨的臣子罢了，他以为人多势众，最终就可以达到目的。
　　看不下去蓝枫那丑恶的嘴脸，韶华又一次逃出了大殿。

　　这夜里好冷呐。
　　越走越远，未想这不大的国家也会有像这样的深宫冷苑。好安静的夜，她磕绊着，漫无目的地向皇宫的更深处走去。
　　“嗷……嗷……”忽的，一阵阵连绵的狼嚎声在韶华面前的林子里传出，那分明是小狼的声音！她飞奔起来——越来越近了，她可以闻到狼的味道和……鲜血的味道。狼叫声一声接一声，越来越仓促，它们知道它们的王来了。

　　可以看见了，韶华气喘吁吁地停在一面爬满藤蔓的墙上——但那绝对不会是墙，他们的声音正从里面一遍一遍清晰地传说出来，她还能听到母狼，疲惫沙哑的声音。韶华伸手扒开厚厚的枯枝藤蔓，血一滴滴掉落，剧毒跌落在藤蔓间，一整幅的老藤一瞬间便整块地剥落，化作朽土。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面是三只小狼和三个月前丢失的母狼，里面依稀有一个人影——显然打斗过了，把这个时期的母狼和人放在一块，实在太残忍了，她伸手化了铁锁，把手举到月光能照到的地方，伤口竟奇迹般地一点点愈合！
　　“唯安！”韶华喊着母狼的名字，拥它入怀。“那些是你的孩子么，唯安？”韶华摸摸小狼们。
　　黑暗里，铁牢的角落闪耀着一对绿色的眼睛，是除了自己和秋寒以外，韶华第一个看到的，拥有七色琉璃珠的人。
　　其次的，还有从那人身上温热诱人的血的味道；再之后，便又是无尽的黑暗了。

　　他说他叫华夜。
　　对上那双墨绿的眼眸时，天已是大明了。
　　“你醒了，感觉好一点没有。”他在阳光下笑着，很温柔很温柔。他的上身缠满了洁白的绷带。他受伤了，可能是被自己咬的吧，是不是喝了他的血呢？韶华下意识地摸摸自已的喉咙——一如继往的干渴，好在没有。
　　“你的那些狼都已经离开了，可以放心了。”
　　韶华笑笑，并未多言。在这个人眼里，她能感觉到的，除了温暖，还是温暖。
　　没有人问再多的问题，就让时光流逝在没有杀戮的片刻。

　　（十四）
　　七月。
　　一片焦燥的空气覆盖在铃兰国的大地上，闷闷的，一片莫名的烦燥，正如铃兰里众大臣私底下杂乱，急燥的碎语。
　　听说，二皇子从“棘壁林”里消失了。
　　二皇子殷华夜，是被先帝锁在“棘壁牢”里的，棘壁牢本是用来关押死囚的地方，四面寒铁，棘蔓丛生。处至阴至寒之地，根本不是人能生存的地方，何况，听说二皇子还被寒天锁锁了手，在笼中放进了护子心切的母狼。
　　关于被锁的原因，至今已没什么人知道了，但其中一种说法根深蒂固地流传了下来，说是二皇子对他的弟弟——殷秋寒产生了暧昧的情絮。而事情真伪，怕也只有秋寒殿下自己知道了。
　　放下茶杯，秋寒椅在龙椅上，心絮杂乱。哥哥他，是不会自己出来的，没有钥匙并用千年炼铸的寒天锁重重困绑的棘壁牢，只有一个人可以开——韶华，可千万不要中了哥哥的计呀。殷华夜他，早就忘了他是谁了。

　　这段日子，除了料理帝花殿的事务，就是到棘壁林。帝花楼里，最近都是些调配人手的工作，韶华身为主楼主，自是不用操心太多。她只是想去看着，那个像风一样安静，像太阳一样温暖的人。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安稳中，甚至在华夜的身上，逐渐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十五）
　　避花庭。
　　避开一切喧嚣，殷秋寒无比闲适地在银杉树下，举棋啜茶，自娱自乐。但又有谁知道，这样的君王，又会有多少未解的心絮？
　　感觉到有气息，凝神。身边多了一位紫衣女子还是从前那样娇娇弱弱的样子，他笑着说：“是魇啊。”
　　“魇参见皇上。”
　　“坐吧，在这里就不必客套了。”
　　静静地坐着，看浮云，观鸟雀。
　　“有些东西既是已被遗弃了，又为什么还要被人拾起呢？”秋寒望着那轻风卷起满地落叶，忽然略带凄凉地说。
　　他好像不需要回答，在魇的眼里，她对于他，只是个能远远仰望的人，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可记得，金沙溪旁抱琴的女孩？”她忽然说。
　　“哦？”秋寒稍稍惊讶，回过头“记得。”
　　“原来真是你，我还误以为，你是一个女子。”
　　他不禁笑了起来。其实至今，他都长得颇为秀美，只是多了几分英气，和这一身龙袍。
　　“若不是我记得，你有一双蓝眼睛和漆黑的长发，我还会以为，那个站在溪旁鼓励我的孩子是皇贵妃，你们的眼神很像，似乎有我读不懂的过去。”狠下心，说出三个让自己悲极痛极的字：“不过无论如何，恭喜你们，你们……很般配。”
　　“魇，”他抬头，好像没有听到刚刚那段委婉的告白，拾起一个棋子，下下去：“逝去的东西谁也没有权利提起，无谓的情絮只会扰乱了我们的步伐。进入帝花楼以后，必是要忘记凡尘，无泪无恨的。”
　　这是在拒绝她么？竟也无半点怨愤。无泪无恨？好。
　　“打扰您了，楼主、陛下，魇告辞了。”
　　转身，为这玻璃一样的男子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是夜。
　　无尽的黑暗摧残着人心。暗夜里，只听琴声瑟瑟，失魂落魄。
　　“魇姑娘的琴技甚是高深啊，你可有不顺心的事？”月光下，有一个妖媚如花的男子椅在墙边。
　　凤依，倚凤堂的最后一条血脉。倚凤堂的门生十分崇拜凤凰神，外表都很俊美，却城府极深，让人难以捉摸，是人人都望尘莫极的谋策师。
　　魇谨慎地看着凤依，好像稍不留神就会被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同僚吃掉。
　　“我有这么不受欢迎么？你不会是在怕被我吃掉吧？”好似不经意地，轻易道出别人的心思。
　　“哪里……”魇仓促地转过脸。
　　月光下，银衫男子朗声笑着。
　　是何肺腑，已不必猜疑，凄惋的琴声下，两个人，都只是帝花殿的杀手。仅此而已。
　　(十六)
　　听闻神兵门虎家被铸剑门寂家入侵,正打得不可开交。若趁此机会援其一者，必能借机揽到一个强大的势力——虎家和寂家都是江湖上的大门户，绝大多数的奇兵利器都出自他们之手，因实力相当而平素即小有矛盾；不过这次寂家敢明目张胆地攻入虎家，必是有人从中作梗。不论如何，这两大门户是打起来了，难得千载难逢的时机引得众人看得双眼发红，却也不见得有哪个敢轻举妄动的，只怕都是在忌讳他们的势力，怕是得罪了哪一方，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过铃兰朝堂上的那些懦弱的官臣们，打从那次赤胆之战得见韶华奇佳的军事才能后，便跃跃欲试，千方百计地要推她去，竟也忘了要防备香蒌国攻打一事。

　　愚官，真是群愚官，不知道先帝是什么眼光，该想想办法换掉这群只会吃俸禄的笨家伙了。不过如果接下来的话……也未必不是个好时机啊。
　　“唉……。”韶华拾起水中的一片花瓣，把它贴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摁着，竟无奈地轻叹出一口气。掬一捧水，水细细密密地从指缝中流走了，花瓣却还停留在手中，久久不肯离去。出了神，反复地做同一个动作，连眼神都随着水流入池中了，都没晃过神。

　　朝拾娇花夜打泉，
　　欲挽清泉泉不住。
　　空流遍指百花残，
　　人心，错处，惶惶。
　　……
　　“在想什么呢？”
　　“啊！”韶华不禁惊呼一声，不想半夜这偌大的浴池里还会有别人，转过头正好对上秋寒笑意盈盈的脸，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身子使劲往水里缩，脸上泛起阵阵红晕：“你……不……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嗯?朕是皇上欸,况且朕的爱妃在流花池,怎么就不能来了?”看着秋寒调皮的笑脸,眉眼之间尽露慵懒之意,真是美人啊。对呀，自己已经是他的妃子了，对着这么漂亮的人，自己不算会吃亏吧，于是鼓起勇气道：“皇上，洗过了没有，要不要臣妾……呃……帮您沐浴？”
　　秋寒一愣，竟“噗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环住她裸露在外的香肩：“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傻劲，都没有变，真好……”说着轻柔地覆上她柔软的唇，辗转地吻着。
　　这样，应该不算爱吧？对，不算。韶华想。

　　翌日早朝——
　　“朕昨夜对派皇贵妃出兵收拢门派一事前后思虑了一番，觉得众卿家所言甚是，不过爱妃向朕提出望以帝花楼主的身份出兵。刘爱卿，你意下如何？”秋寒看向座下的刘太师。
　　“回皇上，依微臣愚见，帝花楼作为铃兰国直属门派仍是起步阶段，很是应该壮大一下势力和名声。皇贵妃娘娘既是如此奇才，臣认为摆平这两个门派当绝不是问题，所以不妨让娘娘放手去做。”
　　“陛下，臣等认为，此次出兵成功甚是有益，对香蒌国也有危吓作用。”
　　“皇上，臣也如此认为，只要是能确保皇贵妃安全，绝无害处。”蓝枫恭声道。
　　“好，既然国师都这样认为了，那朕也定下来了。”
　　“皇上英明！”众卿家齐声道。

　　说是这么说,但那天晚上二人早就商议好了,只让凤依和萧竹去,韶华半路再暗中折反回香蒌国,与千严商量两国日后共处事宜。以凤依的实力和天生的谋策头脑，绝不会对付不了这两个帮派，况且正是神兵阁灭了倚凤堂的门，舍他其谁？不过为保周全还是派萧竹随他同行，免得他一时忍不住得罪了神兵阁，这一次，一定要打得漂漂亮亮的，把两个兵器巨头给拿下来。

　　令一边蓝枫已经开始着手向殷华夜下手，利用他来催毁秋韶二人刚建立起的浅薄感情。

　　秋寒也将独当一面，开始对国民和官员重新审核，并对帝花楼死士加以选拔补充。

　　看样子，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会很忙呢，等到各人准备充足的时候，不知有什么好戏又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