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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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西天的钟声蓦然敲响，万鸟齐翔，化作一道拱桥，映着晚霞，粉盈盈地直向天宫伸去。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心境犹如万年不动的磐石，静静矗立天地之间，雷打不动。花是花，树是树，云是云，泥是泥，万物无差，一视同仁。
红尘便在脚下，佛静静看着，世人挣不脱，渡不过。
“我渡不过，为何？”小书生不明所以地望着面前的玄衣人，眉目俊秀，略显血色的唇紧抿。
“问你自己罢。”玄衣人指了指脚下的桥：“你若不想清楚，可就要变做石头了，呵。”
“你...”小书生不知所措，垂首轻声问道：“那我，何去何从。”
“跟着你的心走，你想着要去哪儿，便就去哪儿。”玄衣人微微一笑，只是周身的冷冽不减。
“我的心...”小书生将手放在胸口，皱眉：“是空的，没有跳动。”
“你可以将它找回来。”玄衣人将右手的食指竖起来，放在唇间：“我猜它，一定还在人间。”
“我若找不到呢。”小书生将话咽回肚子里去，周身旋起一阵黑风，那是玄衣人在施法，小书生的眼睛渐渐迷离：“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我叫奈何，是这座桥的守护者。”玄衣人仍然笑着：“希望你下次再来的时候，渡过它。”
生前的事，似乎已经不大记得了。小书生游走在街道上，叹了口气，迎面走来一名更夫，敲着铜锣扯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去没看见他，直直的从他身前钻了过去。小书生觉得有些好笑，这回真遇见鬼了，人倒不怕了。遇见人扮的假鬼，却要吓个半死。
我记得，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我没有爹娘，但是有一个人，跟我无亲无故，却待我很好。
小书生走到另一条街上，却发现一户人家的门口热闹非常。
看着张灯结彩，红红绿绿的，怕是谁家的小姐要成亲了。
小书生略一思忖，举步上前。
“站住。”
小书生当做没听见，直直往前走，因为没有人能够看见他，怎么可能是在同他说话。
“小鬼，我在叫你，你听不见么。”
小书生一愣，小鬼？这声音...抬头一张望，皱起眉问道：“你是谁，怎么看得见我？”
却原来，树杈上横躺了一个人，做道士打扮，但衣服后摆却又给裁去了一半，两只袖子扯掉，一头青丝随意扎起束在脑后，不伦不类的，又让人不敢相信了。那道士怀揣着把剑，一只手拄头，一派悠闲地搭话：“我是道士么，一只道行低下的小鬼，我看不见那才是怪事。”
“你想收了我么？”小书生有些后知后觉地警惕起来。
“收了你？”道士笑笑：“收了你做什么，又没人给钱。”
“你...”你这道士，真是财迷心窍。小书生却也不想自找麻烦，顾自往前走了。
“哎，小鬼。”道士的声音在头顶上慢悠悠响起：“那里头供了尊观音，你进不去的。”
“可我...”很想去，不是我自己想去，脚自己会走。小书生有些别扭地想。
道士也不再理会，顾自睡大头觉。
那就是新郎和新娘子吧。小书生附在屋檐上倒挂着看，努努嘴，那衣服可真漂亮。
“一拜天地——”司仪拉长了嗓子叫唤，喇叭鞭炮齐声响起。
新郎新娘转过脸来，新娘的脸看不真切，可新郎的脸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天...心口怎么这么痛...小书生一骨碌滚了下去，捂着心口咬着牙齿冷汗津津。
然而这时身子一轻，有人又将他捞了回去。
“我说小鬼，你怎么如此不伶俐，观世音菩萨你惹得起么。”道士连连摇头：“看你疼的，这可是剜心之苦。”
小书生丝丝抽着凉气，一动也不动，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低声道：“才不是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是好娘娘，只惩罚那些恶鬼。”
“那你怎么疼成这幅模样。”道士嘴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的问道。
小书生微微斜眼看过去，这道士玩世不恭吊儿郎当财迷心窍，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哟，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道士屈指邦的一声敲在小书生脑袋上：“这叫做打鬼指，专门用来对付喜欢捣乱的小鬼。”
“啊！”小书生远远挪到一边，嘀咕道：“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是好人？”道士哼哼笑道：“那方才我要是不救你，指不定就摔死了。”
“我本来就是鬼，哪里摔得死？”小书生不服气，顶回一句。
“话可不能这么说。”道士啧啧啧摇手指：“你虽是鬼，但身上还未沾地府之气，还会疼，与凡人无异，这就是为什么奈何会放心放你出来的原因。”
“你也认识他？”小书生略有些惊喜。
“凡是知道地府的人，又怎会不识得奈何。”道士笑笑：“但这地府，跟凡人所想的地府却又是不同的。”
“嗯...”小书生听得有些玄乎，皱了皱鼻子道：“但是我方才真的不是因为观世音菩萨才疼的，我只是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哦？谁的？”道士问道。
“新郎的。”小书生说着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你做什么去？”道士挑了挑眉。
“再看一眼，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小书生道。
“嘁...早说。”道士脚下一点，长臂一带，搂着小书生的腰踏着风一般轻轻巧巧落在地上。
小书生搔搔脸，顾自扒在门口探头探脑去了。
道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呆子。
面熟，面熟得很...似乎在哪儿见过，而且一见到他心口就钝钝的疼，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是生死之交么？
“怎么样？想来了么？”道士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小书生耳朵一哆嗦，面上立马火辣辣地烧起来：“没...想不起来。额，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管你想什么，都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在这上头。”道士伸手掐了掐他的脸。
“你，无礼！”小书生一掌拍开毫不留情。
可惜书生就是书生，一掌下来，棉花似的，没什么力道。
道士自知无礼，撇撇嘴偷笑。
“你这样子看，却也看不出什么来，不如我助你一臂之力。”道士抱着胳膊不急不慢的道。
“怎么帮我？”小书生有些欣喜地看他。
“这简单，我施个符咒，将你定回虚肉身中三日，你去见见他，他若认得你，那这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道士皱皱眉头：“不过这个符咒繁琐复杂，要不少报酬。”
“你要多少钱，直说吧。”小书生这一次却是大义凛然。
“噗...看在咱俩这么投缘的份上，我就不收你银两了。”道士呵呵笑道，把脸凑了过去：“呐，在这上头亲一下，我就帮你。”
“你...”小书生又把脸憋得通红，捏了捏拳头，结结巴巴地道：“我们都是男子，怎么能...做...做这种事情...”
“也罢。”道士却出人意料地大度了，笑道：“日后你自己就明白了，男人同男人...”
“我...”小书生觉着头顶冒烟，不知所云。
“那就现在吧，你站好。”道士忽然正经起脸色，唰唰唰舞起了剑，几道金光在空中幽幽闪起，化作一团，道士以剑画圈，嘴中念念有词，最后猛然一挥，金光呼啸着向小书生身上飞奔而去。
“唔...”小书生一声闷哼，昏死过去。
“祝你好运。”道歪头看了看他的睡颜，俯身轻轻一吻，嗯，这样别的鬼就不敢来犯了。
次日小书生醒来，发现自己的脚能够露在阳光下，不由得愣了神，那道士说的竟是真的，虽然只有短短三日...谢谢你。
“姑爷，他醒了。”丫鬟探头瞧了一眼，连忙去唤人。
男子推门进来，将下人都打发了，把门锁上，这才朝着小书生走过去。
小书生一惊，这不就是昨儿晚上的新郎么...不好，心口又发疼了。
“黎书...”男子身上明显残留着与女人□□好的怪异气味，他的臂膀宽大，力气也大，箍的小书生挣脱不得，只能忍着心口阵阵的疼痛。
“黎书。”男子将鼻尖埋在他的脖颈处，吸了吸鼻子，才道：“黎书，想我不想？”
“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我叫黎书么...”
“是你...你就是黎书...没错...”
“这个人，长得还真像那个书生。”
“什么叫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会就是他吧！”
“别瞎说！那人老早就死了！”
“我就是说说而已...你看，姑爷待他那么好。”
“姑爷那是睹人思人，谁让这小子长的跟姑爷的朋友那般相似，姑爷可不就得掏心掏肺了么...”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黎书？”小书生问道。
这时两人正在书房里头，外面守着两个下人，但是小姐要进门儿，指不定是一声不响的。
“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我的时候，总是很奇怪，而且昨天晚上，你还偷偷...唔。”
“不许再往下说了！”姑爷一把捂住他的嘴，低低喝斥。
“你......”他缓缓将手松开，垂到身侧，抑着嗓子的颤抖道：“和他太像了，实在太像了，我总以为他回来了。”
“他难道不想回来么？”小书生在他旁边坐下，乖乖地做听众。
“他不想回来。”姑爷苦笑：“也不想再回来。”
“因为我负了他，他就报复我，狠心一人先去。”
“死了...”小书生的心口钝钝一疼，这种情况在两日来却是很少见的，便没多想，暗暗忍了。
“对...死在湖上，”姑爷放下笔，抬首让阳光刺进眼里，就有些泪光泛在眼角：“那是我们互相许诺的地方...湖是证人啊...”
彼时你说缘定三生，我说白首不离，天边彩霞缤纷，湖面光影绚烂，鸟语花香，绿树繁茂，似乎这一生都如这春景一般美好了。殊不知湖面平静，而在湖底，恰恰就有着滔天巨浪。
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黎书身着一袭白袍，一步步走向湖底，湖底他早就想看一看了，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样的景色都要瞧一瞧，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只要这样，心便不会再痛了，心不痛了，什么都好。
湖水冰凉啊，黎书闭上了眼，有生之年...有生之年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亦是我最大的不幸...终于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形状的魂魄渐渐脱离黎书的□□，不知往何处飘去。
然而奈何桥上，玄衣人却对他说，你渡不过。
为何，为何我渡不过？
小书生便如大梦初醒一般，潸然落下泪来，他将手放在心口，死死压抑着啜泣。原来心早就丢在了这里，留给我的，不过是伤和痛罢了。
“你...哭什么？”
“商严，那你当时，为何没有去救他？”小书生不应，只问道。
“因为我被我爹关在了屋里。”商严一愣：“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喏，落款上有写着呢。”小书生笑笑拭干了泪，往门外走去：“我要走了，回我该去的地方。”
“你...”商严愣住，竟然没有任何挽留的理由，便这样任他走出门外。
不对...落款上写的明明是商田，他的印子前几天刚刚拿去重刻。
黎书...他就是黎书！商严激动地双唇发颤，一把掀开横在身前的椅子，横冲直撞的跑了出去。
然而那人早已无迹可寻。
“你都想起来了？”道士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打量他。
黎书点点头：“你可以把我的咒印解开了，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就没有那么一点点的留恋么。”道士偏头问道。
“留恋又有何用。”黎书握紧了拳，胸口里新脏跳动的欢快，他淡淡道：“我是鬼，他是人，人鬼殊途，况且就算我留下来，还要连累他一块儿被世人耻笑么。”
“我看他是挺痴情的。”道士不知真假的叹了口气。
“痴情无用，痴情无用......”黎书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天光更美。
世人皆以为，我看破红尘。
可道士却看破了，他仍旧是那样玩世不恭，似真非假地念叨着：
一剪秋水凝眸，三千红尘望穿。
痴痴望离人，离人不肯归。
何为离恨天，我抱恨，它载恨，它不用渡，因而无事。
奈何再见到黎书，微微叹了口气：“只怕你来世要应焚心劫。”
也好，也好，焚尽相思，便不相思。
黎书，你渡过了么，这，便算渡过了么？
道士抱着剑摇了摇头，只怕是焚尽相思心劫亦无期。
妄念痴嗔融入红尘千里
凉如许难追忆
故人远 远至明朝 梦里
不如怅然远立
恍若初遇伶仃背影默然榕树下
沾染一身月华
静静看着却已觉得咫尺隔天涯
谁薄幸将戏演罢
怎堪留白此生以阑珊写终局
弱水三千醉一捧来不及
舍一场似水无痕尽付笑谈里
回首漫漫悲喜无相续
燃尽一生寂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