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傅克心

23、第23章 兄弟之心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是时候做王爷留的作业了吧？”我长吁一口气，然后打起精神拉起坐在地上回味着故事内容仍然一脸神往的慕容绍，拉着他进屋，自我感觉我这个家庭教师还真够尽职尽责的。

　　“说真的，我总是交待你要把我说的东西改头换面一下再回答给王爷，你怎么老是没往心里去？”我试探地问。“我在旁边听得都心惊胆战的！不要这么懒惰行不行！”

　　“我做过试验啊，因为就按照你说的那样爹就很满意了。”慕容绍漫不经心地说，“你看爹最近赏了我那么多东西鼓励我好好努力呢。不过话说回来，看样子以后我倒真得把你的回答给改笨一点，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爹就会把我送到军中把我交给他手下那些野蛮的将军锤炼，那我可就活不成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告诉你哦，反正到时候是一定要把你带在身边的，不然谁还能替我解题啊？”

　　我笑笑：“这我倒不怕，反而求之不得。能在声震天下的燕国第一名将手下效力，也是海天的荣耀和幸运。”

　　慕容绍白我一眼，没精打采道：“反正我一点不想到军中去，那种日子最好永远不要来到。”

　　“兵法就那么没有意思吗？可是明明看你还是很喜欢听王爷讲战史轶事的样子。”

　　“听故事是一回事，要我亲自上战场率军杀敌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看我胆小如鼠，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再说我们慕容家用得着出那么多带兵打仗的将军吗？长辈就不用多说，我爹爹叔叔都正值强盛之年，就算我们这些小辈里，光是我令哥哥就顶得上寻常十个将军了，再加上太傅那边还有少年成名号称聪明绝顶的许佑珍，爹他怎么还不满足啊？现在朝中文有光禄大夫皇甫真、司空阳骛，武有武平公封奕、吴王和我爹爹，分明政局稳定、国势强劲，我觉得根本用不着一心想着开拓疆域嘛，那样只会把一池静水搅乱，倒是安抚民众稳定民心来得比较要紧。”

　　我看着他侃侃而谈，却暗暗摇头。燕国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虽然已经很大程度上被汉人同化，却远不像汉人建立的政权那样是完全的农牧社会，对战事的敏感与依赖由来已久，安心发展农业不是他们的思路，扩张与掠夺才是植根于骨子深处的本性。虽然这孩子的想法挺有几分意思，可是，或许也只体现了他作为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被儒汉思想同化的程度较高，很可能最多就是聪明地为懒惰和怯懦寻找到的借口而已，更加不可能为政治上主流思想所接受。面上却不以为然地淡淡道：“你想法太过天真，眼下群雄割据，诸多势力分足鼎立，西有强秦南有遗晋对大燕虎视眈眈，不一心壮大军力又如何能够希冀在这乱世里求得生存发展？我看王爷对二少爷你还是寄予了很大希望的，你可不要让他太过失望，这些言辞不可在他面前提起。”

　　慕容绍撇撇嘴，无力地垂下肩膀。“看你一副瘦弱娇怯的样子，倒是气势强硬豪情满怀，一心想着要投身行伍为国效力吗？你放心好了，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参军，我可以帮你和大哥说一说，他会有办法满足你的愿望的。”

　　我大惊失色道：“不要，万万不可如此！”

　　“哦？为什么？”慕容绍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好奇的笑意看着我。

　　“呃，那个……因为我答应过大少爷，要好好照顾你的，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怎可半途而废。”我敷衍塞责，“不必多说了，现在回到正题。上次王爷让你总结分别以骑兵克制骑兵和以步兵克制骑兵的方法，你有想法了没有？”

　　“……”慕容绍一下子吃瘪了，好半天才呐呐道：“我还没想呢。不过不知道爹问这是什么意思，我也想不出来，众所周知爹爹的骑兵是军中最具战斗力的精锐部队，他的指挥能力也早臻化境，要提出对抗他的方法，就算是令哥眼下也办不到吧？他倒指望我有什么法子？我看在人数优势前提下，能和他打个平手或是惨胜就不错了。”

　　我叹口气：“除了人数优势，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那你说呢？”慕容绍狡黠地笑笑。

　　我沉吟道：“我想，这次王爷想要你考虑的应该不是具体细节，你记得他给你说的是前冉魏国主冉闵和王爷三年前在常山的步骑大战吧？王爷丝毫没有讳言关于他在战役初始十战十败的耻辱历史，并且不厌其烦特意向你细致讲述其过程，不就是想给你些启迪吗？你觉得这十场小战斗的失利主要原因在哪里？”

　　在我的循循善诱之下，慕容绍也开始面色凝重沉思默想，好半天才犹豫着答道：“地势。爹说过冉闵很懂得利用地形克制骑兵的优势。”

　　我点头微笑：“当年冉闵被王爷骑兵大军包围之下浑然不觉，在遭到攻击之后反倒冷静胜初且战且退，这退却貌似毫无防备实则大有深意，他对四周战场的地形早已了然于胸，是特意把王爷诱至丛林地带之中的。冉闵手下的步兵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死士，是勇士中的勇士；而冉闵本人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他们的疯狂凶悍拼杀之下，早已失去强机动性与突袭优势的骑兵也免心惊胆寒，士气大跌啊。这样还有胜算可言吗？”

　　“说的容易，真要训练出冉闵手中那样一支军队，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慕容绍遗憾地摇摇头。

　　“如果是我，绝不会在尝试之前就怀疑自己做不到。”我盯着慕容绍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这也是装出来的，学的是王其琳桀骜骄矜的凌厉语气，果然把慕容绍震住了。他用有些陌生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有些佩服地叹道：“也许你真的能成为第二个许佑珍！”

　　我哈哈一笑，漫不经心道：“许佑珍又是何方神圣，有什么特别之处？”

　　慕容绍偏偏头浅浅一笑：“以后你肯定会听到他的事迹的，眼下也不用着急。我先告诉你，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仅仅是十三岁而已。”

　　我一怔，略微有些意外，随即无所谓地点点头，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其实某种意义上你说的也没错，冉闵是一个例外，一个神勇的意外，他的确不能作为典型例子来说明步兵对抗骑兵的普遍可行性。因为除了以骑兵对骑兵，其他兵种与战术无法百分百保证克制骑兵的机动性。所以要克制敌方骑兵，要做的还是以车阵、连驽等障碍尽可能减杀敌骑冲击速度，削弱对方突袭能力，并且以□□等远射工具予以大量杀伤。只要做到前者，便可说达到基本预期目标；而如果能做到后者，便可谓胜券在握了。”

　　慕容绍听得认真，我语音停止之后好些时候才听到他悠悠开口：“说来奇怪，听你讲这些东西，和先生讲的兵法、令哥哥他们讨论的战事还有爹爹讲故事时传授的作战经验,感觉完全不一样。你为什么能够那么自信？”

　　我心里明白，我所掌握的陆战理念是在现代军事背景之下研究冷兵器时代无数战例总结得到的结论，不仅包涵概括了全部的中国古典战术精髓，更加可以说是融合了西方中世纪骑兵思想与现代军事中可以借鉴的思路，比如以装甲闪击战与骑兵的机动冲击力作对照提炼，其理论的高度总结性是这些古人完全难以企及的，这可以说完全是时空的限制，他们绝对无法与站在一个绝对高点的我们比肩。这也是我之所以每次给慕容绍开小灶都要特意给他讲很多理论知识的原因。我们军理老师就曾说过，战术层面的军事理论有其特殊性，当正统理论体系深深印在脑海中之后，才有可能在要做紧急决断时下意识地反应出正确答案。但这些却不是能够对慕容绍解释的内容了。然而，退一万步说，理论毕竟是理论，纸上谈兵的本事离真实的领兵打仗还相差十万八千里，所以说到底我根本没有什么真本事可以趾高气扬地睨视道“许佑珍是何许人也”；所以我假若要投身军旅，必定要拼命积累实战经验才可以……只是，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急不得这一时。

　　我思考着答案、正不知如何敷衍才能了事，突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施施然走了进来，因为背光我一时没看清他的脸，眯着眼睛换了个角度努力看了半天，才辨认出那是慕容楷。估计自己的脸色刹那间就变差了，不过很快我就低头给他行了个礼，然后默默退到慕容绍身后。

　　慕容楷面带平静的浅浅微笑走到我们身边，目光温柔地看着慕容绍，轻声开口道：“刚才在学什么？”

　　慕容绍看到兄长到来，表情显然非常开心，站起身仰望着哥哥咧着嘴笑道：“刚才海天讲了个很有意思的故事给我听，大哥想不想也听听看？”

　　“哦，是满感兴趣的，我进来之前好像隐约听到什么削弱骑兵突袭能力之类，就是他说的那个有意思的故事内容吗？”慕容楷微笑不变。“阿绍说给我听。”

　　慕容绍一听到这个就立马泄气了：“这有什么好玩的？还不是因为过些时候就要去见爹爹，要准备一下他上次问我的问题嘛，所以我正在和海天讨论……还是先前的故事比较有意思……”

　　慕容楷伸手摸摸弟弟的头发，虽然表情柔和但声音却不失严厉：“阿绍，你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做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只学你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是不可能的，生在太原王府就应当背负起相应的责任，兵法要学，武艺也要练，假若你不自觉就只能让我们逼你了，你还没想通吗？”

　　听了这话，我心里觉得以慕容绍的性子，绝对不会太轻易就接受，虽然我已经相当明白并且理解慕容楷的意思了。这个人虽然心计深又虚伪，说出的话到底还是不太容易辩驳的。他会怎么说服这个自我中心的小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