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傅克心

14、第14章 步步危机

　　“小姐，你……你一定要多保重，往后珊儿不能陪着你了。”珊儿的眼圈红红的，前些天秦青随同慕容令离去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难过。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竟让她对我有了这么深的感情，我难免感动得要死，拉着她的手勉强笑道：“海天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所以珊儿姐姐不要难过。而且，以后肯定还会再来到洛阳。到时候海天绝对不会忘记去找你。我们会再见面。”

　　这话并不是随便敷衍。因为，再来到洛阳，是一定的。这里地处交通要道，是回晋朝的必经之地。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仆役的粗布衣裳，生怕袖口磨疼她娇嫩的皮肤，干脆伸手用手指轻轻替她擦去眼泪：“别哭了。你看我穿这样像不像静言大哥的小跟班？”说着嘻嘻一笑，给她做了个请安的动作。按照皇甫允的吩咐，我换上了一身男仆的服装，青衣小帽，朴实无华，对着镜子做出种种古灵精怪的表情，已经全然不复女孩儿时的天真娇憨，活脱脱一个灵动跳脱的少年小仆，只有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肤色和纤弱的身材看上去才隐约是女孩的容色。

　　“糟糕，珊儿你平常总把我打扮得那么好看，现下我变成这样，还真是有愧于你！”

　　珊儿强笑道：“哪里的话，小姐天生丽质，就算不用锦衣华服也一样好看。”

　　她的表情让我心里一酸，转头看到皇甫允已站在大门口等着我，便把珊儿搂进怀里紧紧地收住了手臂，再度放开的时候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珊儿明显吓了一跳，居然还脸红了：“小姐你……你……”

　　我呵呵一笑：“珊儿脸红的时候最好看。哎呀说起来，搞不好我下次回来你就嫁人了！而且说不定还有宝宝哦！……啊啊，那到时候我是不是要当阿姨了？好期待呢！所以珊儿一定要加油，加油，加油地生哦！”

　　珊儿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拉着皇甫允的手走到马车边，回过头用尽力气放大脸上的表情到最灿烂的程度，用力跟她挥挥手，就钻进马车里。皇甫允跟着坐进来，马车缓缓启动了。

　　我一上车在皇甫允的腿上寻个相对比较软和的地方，披上他的皮裘当被子，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把身体蜷缩起来开始约会周公。也许是中午没有午睡的缘故，也许是马车有规律的轻微颠簸反而催人入眠，我酣畅淋漓地睡了长长的一大觉，再度醒来的时候竟然已是天色暗沉下来。我偷偷睁眼看皇甫允，他仍然保持着一开始那样端正的坐姿，神情沉静地凝视着掀起布帘的车窗外的景色，很难看出他此时心情。其实仔细看来，皇甫允的相貌虽然不似慕容家兄弟那高鼻深目的叫人见而难忘的俊美，却是淡眉星目，线条清浅柔和，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尤其是他习惯性的慵懒淡漠的表情，更是使这张柔和淡定的脸显出几分反常的震慑力。当然我会这么想也许是由于一开始皇甫允给我留下的最深感触就是这张脸实在太过具有欺骗性的缘故吧……

　　“看了这好半天，你竟也不厌烦。”他的目光仍然静静注视着窗外，却突然开口。

　　我汗一把，微微有点脸红：“呃……一时没睡醒，还迷糊着呢。静言大哥，咱们走了多远了？大约还要多久可以到驿站？”

　　“天黑前要找个地方歇脚。”他淡淡答道。

　　我看向窗外，这才明白为什么以我的睡功也被马车越来越剧烈的颠簸给颠得睡不着觉了。我们走的并不是一开始相对平坦的大道，而是泥土小路，路面并不平整，小路两旁都是树，路也不直，时常有突如其来的拐弯，惯性的摆动让人实在睡不安稳。我苦着脸问：“往后都是这种路么？燕国的骑兵大兵团取道金墉进攻洛阳的时候也是走的这里？真难为你们了。”

　　他没理会我的信口胡扯，只是抿嘴不语，神色间似乎有些奇怪的凝重感。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还是感觉到了什么，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临近黑暗的黄昏里空气显得非常荒凉，气温也下降了不少，树木逐渐稀疏，前方似乎开阔，但能见度不高，目光所及只有短短一段距离，再远就是暗色的带点土黄的一片模糊。这种气氛很沉闷阴冷，甚至让人心慌意乱，我不喜欢。想打破这窒息般的粘稠阴沉，我刻意开朗地笑道：“旅程果然好无聊，要不咱倆打扑克？我把我做的那副带上了，很有先见之明吧……到现在你还没赢过我呢，难不成就甘心一辈子做我手下败将？”

　　皇甫允像嗅到什么气息似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对窗外喊了一声：“全部停下！”跟在马车四周的骑着马的随从们纷纷拉住缰绳，马车也停住。我有点不安地看着皇甫允，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连我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具有相当人数的一队人马，具体多少我虽不确定，不过假如对方是敌非友，估计这个数目至少足以击溃乃至歼灭我们这支仅有十几二十骑护卫的普通旅队。

　　皇甫允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是种奇异的冷淡：“会骑马吗？”

　　我意外地“啊？”了一声，然后困惑地点头：“应该算会吧。”

　　“如果有危险，就趁乱骑匹马逃走，他们的目标是我，应该不会注意你。到最近的城镇找官府，用洛阳刺史令作信物让他们护送你回邺城。”迅速说完这几句话他就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我瞠目结舌，还来不及照事先编好的言语告诉他刺史令早已“去向不明”……

　　从车窗看出去，已能看到飞速奔来的人们个个黑布围面二话不说就扬刀加入战团，我心下暗叫不好，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洋大盗？我们就这么倒霉？普通的盗贼团伙能这么有组织有纪律整齐划一还胆敢对我们下手？好歹皇甫允也是个朝廷命官吧……官职大小姑且不论……问题是他的背后可是代表着燕国眼下最大势力之一的吴王府和太原王府，更是朝廷重臣司空皇甫真极其宠爱的幼子啊！……能对他下手的,莫非……

　　“愣着干什么，快下来！” 皇甫允难得说话如此不斯文,朝我怒喝一声，伸臂过来把我一把抱上马，拉到他背后，我紧紧抱着他的腰，有些慌张地说，“刀，给我把刀……”

　　“别捣乱！好好坐着。”他无暇多顾，只冷声交代我，便纵马试图向人较少处冲去，没两步就和两个黑衣人交上了手。我只能在他背后努力缩小身子躲躲闪闪，这刀光剑影之中我没有一把刀防身真是心虚得很……万一什么时候来支冷箭我岂不是要赤手空拳去挡它？这太折磨人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支冷箭突然从我身后一人左右的距离射过，我全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把身体往下沉。这样不行……

　　“帮我抢匹马！”我大声对皇甫允喊道，“否则我会妨碍你，而且也无法自卫！”他没有回答我，却是挥剑把一个敌人砍下马去，我见时机正好，一个翻身用手撑上这边马背，皇甫允顺势一托，我双臂抱在马脖子上，借着惯性在马腹下打了个转，手臂再一使劲便上了马背。马受惊奔逃，我正冷汗淋漓地后怕着这个高难度动作，却见皇甫允看向我这边的脸上突然神色猛地一紧，手中的长剑便紧接着猛然脱手击出，距离数步之遥直直刺进我身后的人胸口，我骇然回头，只见黑衣蒙面人高举起来的马刀就那样随着他的手一松而扎进泥土地中。再回头的时候，却看到此时已手无寸铁的皇甫允身姿狼狈地躲避着进而攻来的黑衣人，这个敌人似乎武艺高于黑衣人普遍水准，只见他对阵皇甫允招招出手均是狠辣无比，招招几乎是以毫厘之差堪堪避开，招招都令我心惊胆战，招招都使皇甫允有下一步就要中刀的恐怖可能——

　　我的马仍在奔跑远去，我回头看着他们的战斗居然一时看呆，猛然醒悟过来时，心知自己此刻最关紧要的应是为他找到武器并投掷过去，但这于眼下却明显很不现实。眼见黑衣人的马刀向他步步紧逼招招凶狠，我选择了相信自己而不是支援于他。方才那个高难度上马动作让我摸清马侧挂着的长弓和袋装数筒羽箭，虽然这弓看上去可能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但是我只能自我安慰有武器在手总聊胜于无。

　　两腿使劲夹紧马腹，我回身作势尝试挽弓，第一次把弓张到八成，张弓的手感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就像放弃了多年但曾经娴熟的技艺一般，让我既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又难说信心在握。而就在我犹豫不决于救援准备这短短时间之内，那人马刀就冲皇甫允的面横劈了过去，可皇甫允的后仰之势似乎亦不足以避开这来势凶猛的一刀，一个倾尽全力的侧向转身压腰仰面并加别头侧脸，才堪堪躲过被撕开面颊的厄运——刀锋与他的距离已近得实在令人惊心！谁知下次还有没有这般好运？！我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却又看到黑衣男子调整姿势再度举臂，眼见马上就将以更吓人的速度向皇甫允紧逼……

　　方才的闪避，似乎耗尽了皇甫允的全部力气。而这次面临的进攻显然凌厉更胜于前，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皇甫允的目光居然投向了我这个方向。我惊住，只在他的眸中看到了焦虑和担忧，我突然发现他在希望我跑，跑，再跑远点……

　　没时间再犹豫了！我伸右手三指摸上筒中箭的羽尾。就仿佛那武器是我身体之中的勇气与沉着的一部分，一经接触它就融入身心，令我心气竟蓦然沉静如冰。将三支羽箭利落抽出，搭在弓上，稳住身体，冷静挽弓，眯起单眼，寻找到最熟悉的感觉顶峰时猛地放开，仿若被专擅骑射的武神附身般，张弓搭箭放箭，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疾速又不失沉着，三箭连发，分别指向其刀背、手腕与前咽……

　　刀落，腕翻，人倒。

　　我一瞬间找回了百步穿杨的成功的自信,习惯性地扯开嘴角笑笑，不过也知自己是攻其不备，不然以他之力，未必不能作出迅捷反应。冲皇甫允吼道：“快跟上我！”便策马向外圈冲出。

　　一边前冲一边回头，皇甫允和我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但只见他身后却流下血迹，将身体伏在马上时，后背隐约有箭羽抖动，不知伤势轻重。我皱眉，再度搭箭，瞄准手中有弓的黑衣人一阵疾矢连发。他们的目标原就是皇甫允，本没将我放在眼里，这一阵疾攻似乎令他们意外且不知所措，而几个主要弓箭手也已一时被我极具针对性的进攻弄得手忙脚乱，皇甫允尚存的侍卫也趁势反攻，血与刀光剑影再度交织，惨叫与怒吼再度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