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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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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扬显云送我回去么,怎么不见他人?”
“嗯?你是不是打算从此赖上我儿了啊,他有要事去办,天不亮就出去啦。”
“什么嘛,走那么快,也不和我道个别什么的…”
纹蕴怅然若失地念念有词,不曾看见车厢外的孟鞍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两人一路专走小道、偏道,这样走的好处有:既能大大缩短回程的时间,又能避人耳目、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相对的,有些麻烦也随之而来:荒郊野外,穷乡僻壤,夜晚常常连个挡雨睡觉的地方也找不着。
孟鞍是无所谓,纹蕴起先还睡在车里,也能将就。可是天气炎热,衣衫浸湿,赶了几天路总归要找个地方停下来规整规整自己,洗个澡、换身衣服之类。
总算老天有眼,第五天的傍晚,他们终于走到了一个装修十分简陋,却勉强还能住人的客栈门口。
纹蕴正迫不及待地要进去,孟鞍却适时拉住她,问:“小姑娘,你可想好了,咱们真要在这儿过夜?”
“当然!”纹蕴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走了这么些天,衣服都发臭了,脸和头发也脏了,好不容易碰到个客栈,必须要下来好好休整一番。若是一直这样走下去,咱们到皇都的时候,就变成一双乞丐啦!到时直接让守城兵给轰出来!”
赶在纹蕴他们前一步进栈的两个人,直接买了些现成的吃食便又继续上路。进了客栈,只有老板一人,兼职伙计。大厅的几张桌子边零星两三地坐着休息的人,看样子,也不像是久待之人,纹蕴观察,这个客栈的生意真不好。
于是,在孟鞍表明要住店的意向之后,老板果真容光焕发,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
这一天,纹蕴大致梳洗整理了一番后便睡得很沉很沉,以至于后来她回想起来这一段,一度怀疑当时的自己会长眠不醒。
次日醒来之时,纹蕴惊觉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车里。若不是身上已经换上新的衣服,她恐怕要产生自己昨天根本到过客栈的错觉了。
这个孟老头,如此吝啬,连多住半天的钱都舍不得付!大清早就这般火急火燎地赶路,是想急着上皇都领赏钱么!
纹蕴越想越气,恨不得破口大骂,她冲动之下一举撩开帘子,顿时觉得很不对劲。
周围的环境,怎么和昨天走的不太一样?
仔细一瞧,马车也不太一样。
再仔细一瞧,驾车的人也不太一样。似乎…大概…像是多了一个,但绝不是扬显云。
“你们是谁?”纹蕴喝道。
其中一人转身,手刀迅速劈在纹蕴左颈,就这样简单快捷地把她弄晕了过去。
纹蕴清楚自己被无名人士绑架了的事实。
他们一路向南,连续走了好几天,致使路程离皇都越来越远,环境也愈发变得陌生。
赶车的就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扮男装。可在周围纹蕴看不见的地方,却是稀稀疏疏地跟了不少人。有天夜里纹蕴没睡,偷偷隔着车帘打量,才发现这一群人正聚在一起商议着什么。
不可能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那么,这群人多半是冲着孟老头来的,纹蕴这样分析。他们一路上对自己还算客气,除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记手刀之外,之后的时间里自己都能在车厢内自由地活动。
他们沉默寡言,对纹蕴的提问无动于衷,却定期提供她食物,满足她如厕等大小不算过分的要求。
可纹蕴还是觉得吃不消,心里早已把孟老头翻过来覆过去地骂了个千遍万遍。
她觉得自己越发不像是一个公主,混迹于乡野久了,行为和思想便越发变得粗陋,但这也是一种不羁,一种洒脱,一种挣脱约束的开怀,颇有几分江湖人的气息在里面。
到了第四天,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终于首开金口,当时纹蕴差点激动地将手中的包子掉在地上。
“我问你,你和孟王…你和孟先生是何关系?”姑娘的声音干脆,显得别样的好听。
果不其然,这些人当真是追着孟鞍来的。
纹蕴不禁腹诽:若是生在战乱年代,孟老头一定是个扔下烂摊子不顾、撒腿就跑的叛徒!
她收回了心思,反问:“那姑娘你和那孟老头又是什么关系?”
姑娘眼神一凌:“请你配合。”
纹蕴乖乖举手:“我一定配合。不过事实上,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你们要是想利用我引他出来,那就大错特错了。那个老头,曾经一巴掌拍晕了我自己跑掉!”
“你以为我会相信?”
“对啊,我以为你会相信。”
姑娘一脸气恼地转身下了车。
纹蕴伸头望去,恰逢看见她与另一名男子对话。两人一齐将视线投过来时,纹蕴机灵地将头一缩,闪到车厢里面去了。
不一会儿了,那女扮男装的姑娘又上车来了。这回她只说了简单的两个字:“下车。”
“有事?”
见纹蕴依言下了车,姑娘又抛给她一个小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银子。
“你说得不错,你和孟先生确实没什么关系,不然他也不会过了几天都不来救你。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这些银子足够你回到辛田村,告辞!”
姑娘麻利地吐完这一溜串话便和男子驾车离开了。
纹蕴像个傻瓜一样立在原地,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可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至少你也该和我说一下辛田村往哪个方向走嘛!”
早先,皇都里的说书先生讲过:野外生存,对于熟混于江湖的侠客们而言,是家常便饭。对于初入江湖的热血儿女们,是新奇刺激。可他没有讲过的是,对于不是女侠的纹蕴来说,是苦不堪言。
此刻的大山,不知是哪座大山。
自与那姑娘分别以来,纹蕴已经在山里走了快有半日的路程,却还是看不见人烟。在缺水、缺粮的情况下,纹蕴捧着一袋数量不菲的银子,心里止不住地郁闷道:给钱,还不如施舍她一块饼、一碗水来得实在。
大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纹蕴才隐约听见了水声。
她顿时心中大喜。
顺着声音找去,踏着草丛、深入树林走了一截路,总算看见了一条清澈的河流。
河水的水流不大,长度却长,绵绵延延地往山林深处走。那水虽然清凉清澈,肉眼见得到底,可深度却不浅。
要到达河边,需下一个小山坡。
纹蕴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往下滑,期间还因为脚滑跌倒了一次,断断续续地,最后终于下到了山坡的底端、河流附近。
她猛地双手捧起河水,一连大喝了数十口,那情形就如同一只饥渴已久的小豹子。的确,她又累又饿又渴,喝完了水便直接瘫坐在了河边。
清泉小石,鸟语花香,当真一副山明水秀、宁静悠远的优雅画卷。这样的美丽场景,怎叫人不好好停下脚步来好生欣赏一番,为心灵增添一抹洁净。可这时的纹蕴就好似一只迷途的羔羊,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身边的自然美。
无助,是此刻对她最好的形容。
从小到大,她便锦衣玉食,无忧无愁,何曾像今日这么感到无助过?
纹蕴使劲揉了揉眼睛,直到双眼都发红、酸胀了,才将自内心那股哭意好不容易地压制了回去。
“我不哭!哭泣是小女子的行为!”
“我要振作精神,他日荣归故里!”
“我还要找到孟老头,千般折磨、万般凌虐,我叫他悔不该当初!”
“小文?”
纹蕴正发泄着一颗一颗地往河里扔石子,却听得凭空传来一声熟悉的“小文”。她唯恐是自己幻听,便不予理睬,继续数列将来用来折磨孟老头的种种酷刑。
“小文。”
这回的声音和刚才的是不一样的,明显带着笑意和喜悦。
纹蕴顾不得站起来时极显狼狈的身姿,她只想、只要定定地注视着那个靠着树干、冲她招手微笑的少年。
那是扬显云。
于是,刚才还在为自己加油打气说不能哭的纹蕴,这一刻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扬显云自然也是有点儿感动的。
当他得知事情经过之后,大骂了自己的老爹一句没人性,便出门找人来了。他马不停蹄地找了三天,正失望之时却意外地在山口驿站偶遇了那些熟面孔。当时,他们正在拆卸马车,车中并没有纹蕴的身影。于是他便上了山,希望能沿着他们走来的路发现一些线索。果然,在山中绕了两个多时辰,总算发现了一些异动:自己费尽心力在找寻的姑娘正坐于河岸边上,一边扔着石子,一边咒骂着他的老爹。
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了,心也安定了。
“你发什么愣,快下来快下来!”
纹蕴大大挥舞着双臂不断招呼着,像只快乐的小鸟。
“这就来!”
扬显云唇角一勾,作势便要过来。
哪知他刚下来几步,刹那间脚下一个趔趄,人没站稳,就那般直生生地、如同大鸟展翅一样地向纹蕴扑了过去。
“我不会水呀!”
纹蕴刚大喊出这句话,接着便被扬显云带着,一同滚进了河里。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纹蕴刚从水里出来,一双腿正发软发抖。正逢此时扬显云回头,递过来一只手,她伸手回握住,由他引着、慢慢前行。
他说:“不知道,顺其自然。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山中自有人家。”
纹蕴摇头,她无力地,整个人似要靠在扬显云身上。
“谢谢你来找我,也多谢你找到我了,否则,我一个人…别说回去皇都了,只怕要困死在这山里…”
“即使我找到了你,现在你要回皇都恐怕也有些难了。”
“为什么?”纹蕴抬头,眼带疑惑。
“这里,已经不属于辉朝的领土范围内了,而且距离辛田,也有一段不短的路程。”扬显云停顿了一下,复又解释道:“这里是大盛,大盛的白云山。”
见纹蕴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扬显云着实不忍告诉她接下来自己所要讲述的事实。这是他第一次,对纹蕴有了既后悔、又怜惜的神情:“其实…我老爹他起先并没有把你送去皇都,而是一直在…在辛田附近打转,以干扰那些人的视线…后来他决定送你北上时,你却被人掳走,一路南下…如今,已经离辛田很远了…”
纹蕴有些失魂地、落魄地回望着扬显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人生坎坷、命运多舛啊…”
这个问题扬显云一时回答不上来,只见他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说:“人生嘛,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人的成功不是随便的,你要相信自己。我已经和我老爹闹翻,接下来你想去哪里,回皇都或是留在大盛,我都陪着你。”
“我暂时不回去了。”纹蕴沉默了片刻之后朝他展颜一笑,“你说得对,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回到皇都!”
“有志气!不愧是辉朝的纹蕴公主!”扬显云竖着大拇指称赞道。
“所以…”纹蕴俏皮地眨眼,“你要教我武功!”
山中自有人家。扬显云此话果然不假。
只是,人家虽有,家中,却无人。
扬显云大略地在房子四周转了转,又进了里面察看,最后得出一个事实:这屋子没有主人,或者,它的主人已经舍它而去。
他将一把钝掉的斧子塞到纹蕴怀里,问:“喂,你会不会砍柴打猎啊?”
“我不会。”纹蕴道:“不过你可以教我。”
“那个以后再说,收拾屋子总会吧?”
“这个当然!”
待二人将屋子打扫干净、物件归置好之后,已是亥时过后。
扬显云再三问过了纹蕴的想法,终于明白,她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彻底下了决心:放弃回宫的机会,学武、游历、增长见闻…也许,外面比皇宫更适合她、更能使她成长、使她明白生命真正的意义所在。
“你都已经决定了,我自然奉陪到底。”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之后纹蕴还不忘补充一点:“我先声明,我可不会叫你师父,师公更不行!”
扬显云先一愣,“随你!”
少年畅快的笑声穿透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