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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夜访 1 ...

  •   春天是江南最柔情似水的季节。春风一起,暖意便温温软软地袭了一身。临近黄昏的时节,濛濛的烟雨甚合时宜地来了,天色也随着飘落的雨丝暗了下来,将长满芦荻的渡口覆上一层迷蒙而湿润的气息。
      白衣的公子已被雨丝沾湿了鬓发,却浑然不觉,只是一下一下缓慢地敲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笛。“嗒……嗒……嗒……”一声声断断续续,也没有节拍,倒是为这被雨水晕染开的江南水墨图里平添了一丝闲雅的韵味。天渐渐黑下来,直到刚长出的芦荻暗成了深绿的影子,乌篷船里的灯火透过帘幕溢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随着风吹芦荻的摇晃而明灭不定。白衣公子仍然坐在那里,仿佛这天地都与他无关。此情此景,倒让人想起“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意境。
      终于,玉笛清脆的声响停止了,白衣公子横笛唇边,悠悠扬扬地吹起一支不知名的曲子。这乐声也带着江南特有的音韵,清清淡淡,自有一股温润的气息,让人觉得是他在山水之间飘荡得久了,自然就听懂了这山水的声音、山水的浅吟低唱。曲声中的一点点微澜,带着一丝怅然,让人能感觉到他是在思念一位故人,所以就这样吹着笛静静地等。
      一曲终结,白衣公子起身掀了帘子,刚欲回舱,却听得远处隐隐约约一阵马蹄声响起,那温暖的光晕便随之猛地一晃。片刻,一匹白马便驮着一袭青衣驰到渡口,青衣人一跃而下。白衣公子已然下了船,向他伸出手。青衣公子快步走来,一面带着歉意说了一句“五弟久等了”,一面握住他的手。“没什么的,我横竖无事。”白衣公子淡淡一笑,二人一同进了船舱。

      “什么时候走?”
      “还不急,父亲定的日子尚宽裕。”
      “如此说来,四哥倒是难得能陪陪我这山野之人了?”白衣公子取了酒在炉子上温着,袅袅的白烟悠闲地升起来,将小小的船舱漾满了温馨的气息。
      “是啊,上次来你这里,还是三年前了呢。”青衣公子一向淡漠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四哥,三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会挖苦我了!当罚一杯!”白衣公子嘴上虽说着,脸上却没有一分恼羞成怒的表情,反而全是不怀好意的笑。
      “我可没那么说,是你自己在秦淮河上混久了,想这些倒是快。”青衣公子嘴角噙一抹笑,倒是乐得多喝几杯对方的好酒。
      “对了,说起秦淮河……四哥要不要去看看三姐?”
      “自然,明天便好。”
      白衣公子迟疑了一会,又开口问:“那……二哥呢?这三年来,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青衣公子摇摇头,眼底略过一丝不忍,“父亲一直在派人暗中打听……五弟你也别太惦记……二哥毕竟不是大哥,他的事和你无关,莫自责了。”
      这青衣公子是洞庭烟雨庄的二公子江临沨,白衣的是洞庭叶家的叶航。两人皆以人品武功闻名江湖。几年前江湖人曾以人品武功考量江湖后辈中人,最终叶澜、沈敬云、江临沨、叶航四人被公认为翘楚,并成为“洞庭四君子”。四人也因此相熟起来,然而没过几年,大公子叶澜便离奇死在了少室山上。叶家将他的死因归于未央楼的弃徒清鸾,然而举叶家之力,竟不能奈何得了她。不久之后,二公子沈敬云也折在未央楼手中,至今生死不明。此后多年,叶家对叶澜的死讳莫如深,叶澜的弟弟叶航也不知何故与叶家断了来往,从此泛舟五湖,而江湖中也再没有人提起沈敬云的消息,人皆说是洞庭四君子犯了未央楼的忌讳,四人只剩下三公子江临沨和四公子叶航,渐渐地也被江湖所淡忘。
      当初四君子相识,叶澜、沈敬云已近而立,惟江临沨与叶航年龄相仿,又都是少年心性,是以交情更深厚些。三年前二人同游金陵,结识了秦淮河畔的花魁明优昙,结拜为姐弟。江临沨说两位兄长一定会喜欢明优昙的性子,是以代两位兄长一起义结金兰,明优昙年纪比他二人稍长,因此被他们称作三姐,江临沨成了四哥,叶航则排到了第五。
      叶航知道四哥平素甚少开导旁人,他这一番话,也只有对自己才说得出,然而毕竟是多年心结,岂是几句话便能解开的?他强笑举杯,道:“有江前辈在,二哥必定不会有事。我敬四哥一杯。”

      一杯饮下,两人都望着窗外的水面出神,一时间天地静谧无声。雨不知何时已停了,月亮朦胧的光洒在水上,和船里的灯光相映着,照亮这浓墨泼绘的山水图。
      蓦地一阵清风吹过,袭来了一阵湿润的泥土清香。江临沨收回目光,回身打开琴匣,信手挑了几个音,随后渐渐成曲。那曲调仿佛是月光下亘古不变的潮汐,仿佛是高山上日夜呼啸的风,又像是深谷中随风聚散的云,平静地流过了每一个转折变化,好像人生的起起落落都已看透,这生命都已与他无关了。然而不知何时,这曲声不再平和,有了越来越繁盛的情感,如同人愈来愈深的执念。那波浪,那清风,那流岚也跟着不安静了,挣扎着、呼喊着、不甘地想要抓住什么,却终于没能如愿,只能怅然归于平静。一曲终时,只剩青山寂寂,暗影波光无声荡漾。
      “何人所作?”
      “前些日子听师父吹的,想是新作。”曲终良久,江临沨双手却仍放在琴上,眼底一丝怅然。他知道,曲中的种种情感,都是因何而起。
      “风前辈的曲子果然令人欲罢不能。”叶航道。
      “但这样的收梢,我不喜欢。”
      叶航听了一笑,拿剪刀去剪那灯芯,烛影摇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消沉,四哥自然不会喜欢。”这也是二人不同之处,世人皆道三公子江临沨和四公子叶航虽非骨肉至亲,却比孪生兄弟还像,是世人皆不知这二人,江临沨面冷心热,而叶航却面热心冷。

      江临沨忽然转了话题,道:“方才五弟问起二哥,可是知道未央楼出事了?”
      “什么?”叶航手一抖,烛光便猛地一跳。
      “一年多了……无锡顾山的白云观里,未央楼都被灭了一年多了。此事还是三姐告诉我的,你竟不知么?”江临沨心中一叹,想是未央楼在顾山的门脸极为隐蔽,原本就少有人知道,加之此事是“那个人”所为,江湖上便更是少人议论了。而明优昙,三年来竟也从他们的点滴谈论中拼凑得知未央楼三个字是叶航多年的心结,周全得只字未向他提起过。
      “一年多了……未央楼……竟然真的被灭了……”叶航喃喃自语,原以为旧事已经被岁月打成了死结,没想到,原来未央楼早已不在了,而那些爱恨,也就没了着落,突然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可是清鸾呢?竹清越呢?他们早就脱离了未央楼,所以都还好好的活着是吗?往事如潮水般骤然涌上,已经被岁月埋藏得斑驳的记忆突然间锋锐起来,刺得他眼眶生疼。
      “我……该恨她们吗?”叶航茫然问道。
      蓦地江临沨广袖一拂,一串琴音铮然滑落,让人心神为之一清。叶航猛地清醒过来,歉然一笑,道:“四哥,我……”
      江临沨不语,只是继续拨弦,弹起了方才的那首曲子。这一次,琴声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流泻着。月至中天,仿佛万物都在这琴声里缓缓地睡去了。岁月静好,犹如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一场少年游,如此脆弱,如此不真实,仿佛是伸手就能打破的幻梦。

      翌日夜里,一叶扁舟缓缓沿着秦淮河,驶向夜幕深处,灯火阑珊的地方。远离了万家灯火,秦淮十里烟花巷的尽头,一座不起眼的门前挑起的两盏灯笼,在暗夜里散发着微光。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可被这深黑的夜幕一衬,竟也显出几分凄清的寂寥来。江临沨缓缓摇着船桨,望着那座遗世独立的小院出神。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正是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在浓浓的夜色里随这一叶扁舟入得城来。
      “四哥方才说在江南没有什么人手,此次来可是想寻些可以帮的上忙的人么?”
      “不知五弟可是有了什么中意的人选?”
      叶航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秦淮河上可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若是四哥愿意事成后为她们脱籍,以她们长袖善舞的本事,何愁不能得到四方的消息?”
      江临沨听了,先是一愕,过了一会儿才道:“五弟,这不像你说的话。”
      叶航苦笑一下,道:“果然瞒不过四哥……这的确不是我的意思。你知道,看着她们被搅进这些江湖纷争,实非我所愿,只是哪个青楼女子不愿早日脱了这苦海?在她们眼里,只要离开这秦淮河,去哪里都是好的……”
      江临沨道:“对于她们这样的女子,江湖更不是她们应该来的地方,她要是想离开,还是找个官商人家嫁了吧……”
      叶航叹了口气,道:“青楼女子,越是有名就越是想要脱离了飘零的命运,又怎会愿意随随便便嫁了又去受正室的欺负?恐怕只有江湖才能让她们暂时忘记曾经身居娼门的屈辱吧?”
      江临沨并不能完全认同白衣公子的说法,但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
      “四哥还是去见见她吧,在金陵,多少人想见她一面而不得……疏筠馆的明优昙姑娘,你去见了她,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了。”
      “好吧,那就依你所说。不过,那些事情,也不一定是她愿意就做的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夜访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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