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夜白头 ...
-
一夜白头
说书人。
解家有个孩子，名儿是叫解雨臣来着吧，那孩子长的可精巧，白白嫩嫩的一张小脸儿，笑起来眼里都带着笑，见着生人也不怕，嘿，那会儿啊，我可不是卖茶的，我是卖糖葫芦的。那天啊，我就在解家那儿走着喊着，“哎，糖葫芦哎，酸酸甜甜美味儿的糖葫芦哎~~”墙头上啊，忽然就飘下来一大朵的蔷薇花，红彤彤的，可艳了，那解家的小少爷啊就趴在那儿，粉着一张脸，一双眼儿水汪汪的直直的盯着我的糖葫芦，本来啊，我这小本买卖的可不能亏了不是？只是那小少爷是在可人儿啊，我心一软啊就递了一串上去，那小少爷眼一亮，裂开嘴角笑得可欢，“谢谢叔叔。”
“哎呀喂我的小少爷啊，您怎么爬这么高？仔细着点儿要摔了！！”
我一听，这不是解家的大丫鬟的声音么？那女人，黛眉杏眼儿的，长了一副少奶奶的姿态，只是啊没有这少奶奶的命。当初那街尾的齐八爷也是啧啧的叹了好一口气，可惜了这一副好皮相。
大丫鬟。
“呵呵，哟，哪有您说的那么好？春霖不过丫鬟命怎敢得八爷如此夸赞。”
左手磨着右手袖口的一圈暗纹，低眉顺眼的垂下了头，嘴角完好的礼貌的弧度，心里却是对这八爷佩服到了极点。
确实，曾经或许是，但是现在的春霖，不过一个解家的丫鬟，多说何益？
那日，解九爷把我叫了去，说了一些话，便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春霖，解某知道你与解家渊源极深，此番也只能托付与你。”
我笑笑，接过钥匙搁在兜里，“九爷言重了，春霖定然不负九爷重托。”
第二日，软红小轿吱吱呀呀的去了山上的寺庙，从此，再无解家大丫鬟春霖，只有荒寺小尼春霖。
青灯古冢。
静待二十年。
解雨臣。
被爷爷带去师父那儿我还小，却已经开始记事，有些事情虽然不懂却也在心里留下了痕迹。比如，早上再也没有人抱起我喊我起床吃饭，也没有人在我顽皮爬树的时候掐着我的小袄子念叨。
那个人，长得很好看，和娘亲一样好看。
其实二爷爷才是长得最好看的，笑起来的时候就想画儿里的人走出来了一样。那天，爷爷在陪着二爷爷下棋，黑黑白白的棋子看的我眼花，就搬了凳子到处乱翻。
二爷爷其实是在看我的，你瞧他那眼儿，眼角细长的挑了，黑色的瞳仁往我这里一转，“这伢子倒是跟谁学的？”
“二爷，”爷爷低头敛眉，思虑了许久，下了一枚棋子，我看了一眼，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是一招死棋。
二爷爷神色一凛，反手就推了那棋盘，我隐隐约约的听得二爷爷的嗓音其实很不欢快，就像平日里爷爷训斥下边儿伙计的时候，他说，“谁敢在红家的地盘上动花伢子一根头发，我就让他进的来出不去。”
“啪”
二爷爷那时候的语气很凶，我被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二爷爷和爷爷看过来的时候，我麻利的翻了个滚爬了起来，抱着一本不知道哪里来的书，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在看书。”热热的温度从心房里升起来烧到了脸颊上。
“呵，这孩子，”二爷爷笑着，“啧啧，以后就叫解语花吧。”
“为什么呢？”
“解语花枝娇朵朵。”
说书人。
嘿，你们不知道吧，后来啊，我又见着了那位解家的小少爷，在哪儿你知道不？嘿嘿，那可是张大佛爷的院子里。
诶，你们还别不信，真真儿的。那小少爷啊，长的是越发的标志啊，哎呦那青葱的小脸蛋儿啊，诶诶诶，成成成，客官你别恼，小的重点错误，来来咱继续。
其实这解家的小少爷为何会在张大佛爷的府上，这说起来可又是另外一段佳话啊。
嘿，这戏文里有没有这么一句话？金风玉露一相逢啊便胜却人间无数啊。唉唉唉客官你怎么又恼小的？！这我可没说错啊，当时我可真真儿的听的了这么一句话啊，那唱戏的花旦对着张大佛爷那座儿，水袖一挑撩了个圈儿，这戏词儿啊真真切切的是这么一句啊。
那花旦啊，你们啊都没见过！那可是当年长沙城鼎鼎大名的二月红红二爷红班主红老板。这张大佛爷你们又不知道了吧？嘿嘿，那可是北边儿来的大人物，长沙九门响当当的大当家。
当年长沙一夜屠城，火光红及九天，你们以为是谁让城里这帮子人活下来的？就是他们二位！
如果不是他们二位，你们啊，还真没机会听小的我在这儿拍了个响木说了个书啊！
他们二位啊，一个城外千军万马沙场御敌，一个城内四处奔波疏散百姓，啧啧，谁家都没啥损失，倒是张家红家给烧了一半儿。
诶吆喂啊，那张大佛爷可是说了，这半家啊当是给红二爷点了灯，啧啧，那红二爷当时恼的呀只差没把手里的棍子捅进佛爷的心房里去了。
嘿，你们说什么呢？都是男子又怎么了？小的可只知道，英雄和美人儿啊，就该是一对儿！
哎呦说了半天渴死我了，来喝口水，哎哎，我们继续啊，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英雄美人，嘿嘿，这英雄美人啊就是该一块儿啊，只是啊苦了我们哟，为什么？嘿嘿，还不是张大佛爷美人儿藏得深么，自那以后啊，红二爷可没唱过一首曲儿啊，可苦了我们这票老戏友哎哟。
不过啊，后来，我又见过那红二爷一次，没上着彩没穿那戏服，依旧也是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啊，只是不知为何，这张大佛爷却是没有随在身旁。不过也是，他们二位人物，瞧见一个便是造化，要是两个都见着了还不得折了小人的寿啊，你们说是不？
解雨臣。
我点了一壶师父平日最爱喝的碧螺春，靠着栏杆听着前台那说书人口若悬河的编着那个美丽的故事。
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按着胸口，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起，那些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那年，是我在师父身边的第三年。那个所谓的张大佛爷我见过好多次，但是次次都不敢靠近，他身上有股我不喜欢的味道。
后来长沙动乱，戏班子烧毁了一半，我和师父暂时搬到了新的住所，那位张佛爷也在，据说他们家也被烧了，可是为什么我出门儿去看见这住所的门上写的确实一个“张”字？
我问师父，师父挑了挑眉，难得的脸色不好，“他钱多。”
其实，张大佛爷没有不好，他会给我买糖葫芦，会给我做小人儿，会罚着他们家的那个哥哥给我扎纸风筝……其实，张大佛爷很好对吧？
再后来长大一点儿了，每次张大佛爷从外边儿回来总给师父带礼物，有时候是一块手帕，有时候是一方镯子……只是给我的永远是甜腻腻的糕点，在我看见他给他们家的那个哥哥一把黑色的特别威风的刀以后我终于忍不住跑去跟师傅告状。
那会儿张大佛爷正好在师傅的房里。我记得师傅平日里功夫很好的，可是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居然被张大佛爷一伸手就推倒在了桌案上，笔墨纸砚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身后的哥哥蒙了我的眼睛把我拖走，“我带你去放风筝。”
后来后来后来。
别人最怕说书人妄改分离，你倒是给了张大佛爷和二月红一个这么美好的结局。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时候是佛爷的生辰，师父拗不过佛爷便答应唱了这一出向前五百年没有后来五百年也不可能有的绝唱。
人间胜却了，那便不是人间。
长沙的安宁是佛爷用他自己换来的。
当年的一场仗烧的最重的不是张家红家的两处房产，而是张大佛爷这个人。
一曲终了，便再无序曲。
大丫鬟。
人声在我耳边已经不曾存在，我看见的只有那个靠在栏杆上的人，记忆力小时候的模样被拉长长高，那个孩子现在沉静在自己的回忆里，我知道他在笑，只是笑的很哀伤。
“知道么？师父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没有出佛爷的房门。”
“第五十天的时候，我和张起灵守在门外。师父出来的时候，我明显的感到那个在外人面前永远比张大佛爷还沉稳的少年居然哭了。我抬头的时候，眼睛被太阳刺眼的睁不开，在看清的时候，我忽然笑了，我对着张起灵说，嘿，这是谁？我师父呢？”
“师父……一夜白头……”
阳光洒下来，解雨臣眼角深处的一点闪光快的我差点就错过。
从袖口的暗袋里掏出一把精巧的钥匙，走上前，放进他的手心，“雨臣，接下来的九门，是你的。”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夜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