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沉沦》南年

8、第七章

　　隋朝。
　　隋炀帝杨广人人皆知，世人皆恨的暴君。但毕竟皇帝是皇帝，庶民就是庶民。
　　杨广还有一个杀手锏，便是隋朝丞相，宇文离。宇文离在世时，帮杨广杀了不少人，或许是上天的报应，他很早就去世了。
　　宇文离膝下有两个儿子，其一子宇文煜在隋朝的变乱中失踪，另一子宇文朔，背负着宇文一族的使命——找到隋朝余党，帮助他复国。
　　宇文朔独自一人隐居在桃花坞。那里的桃花最绚烂，如今长生殿里的桃花便是从那里收集的种子。宇文朔也许天生就不适合复仇，他将仇恨看得很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对错也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宇文朔一直是父亲眼中继承家族的最佳人选，天生就具有一定的资质，长大后又是文武双全，不可多的奇才，自然没有自由。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完成自己的心愿，永远地自由下去，还是完成家族的心愿，复国。
　　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怅弦剑插在父亲的墓前。
　　他自己也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自己早已成家，膝下有一个五岁独子，尚未取名。他听说李世民正在追杀隋朝余党，很多人都因此身首异处。
　　他的妻子，他爱的人，已经去了。他把自己的妻子葬在了父亲的墓旁，日后也好照顾些。他开始有了仇恨，这些年，他变了很多。他成天在考虑关于复国的事情，连自己的儿子都难得管，只是让他读书，偶尔教教他武功而已，固现在还没有名字。他们就如同落队的孤雁，虽然拥有了自由，但也有着随时死亡的危险。
　　桃花开后，过了那一春，自然也就谢了，就这样，轮回也没结果。桃花开，桃花谢，桃花停落在他的衣襟，如此反复，便又过了几年了，他也老了。
　　在他苍老的年华里，他遇见了很多事，也变了很多。古人三十岁便称作老夫子，他的日子自然是不多了，他回忆起生前的种种。
　　他在某一年的某一天里，遇见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宇文煜。
　　他以为他能在晚年好好享受一下自由的感觉，在人老的时候，感触总是最深的。但李世民绝不允许哪个隋朝余党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喜欢的，感兴趣的人。
　　兵乱打破了这桃花坞小小的安宁。附近的村民，也包括宇文朔，一起死在了那。血将桃花染得更绚烂。
　　宇文煜此时正带着自己的侄儿在唐国的城里玩，五岁的他还从来没有到过城里。当他们回到桃花坞，发现宇文朔和那些无辜的村民，已经死了。
　　那时的他还很年幼，自是什么都不懂。
　　宇文煜抱起他，朝坞外跑。
　　“叔叔，我们去哪？”
　　“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为什么要走？不是说要去找爹的吗？”
　　“你爹，已经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贤侄以后就要跟叔叔一起了。”
　　“爹为什么要抛下我走，真的不回来了么？”
　　他二人躲在一边许久，见没人过来，方才敢四处走动。
　　宇文煜将宇文朔和嫂子的尸首合葬在一起。这山，宇文朔也有很久没来了，早就荒废了。恍然，他看见有一处青草覆盖的地方，草交织在一起，如同一个“肃”字。
　　“肃，萧……萧贤侄，萧贤……哈，大哥生性风流，想必贤侄没有名字，不如名为宇文萧贤，继承我宇文氏族大统，帮助杨氏复国。”
　　他抚摸着宇文萧贤的头。
　　他很早就注意到了插在墓前的那把剑，他拔起来仔细一看，便发现这是怅弦剑。怅弦剑本是宇文家族至宝，宇文离曾经拿出来抵抗外敌，但终究已年老，无法驾驭这把剑，便赐给了自己的长子宇文朔。宇文朔这些年也从未上山，宇文家族世代也是书香门第，礼数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宇文朔这几年也从未上山拜祭，只是将这把剑，插在了墓前。
　　他轻轻擦拭着剑上的灰尘，突然发现剑上有许多细小的符文。他多年前也曾见过这把剑，但此时剑上只有七个不认识的字，是家族的秘密，至今无人知晓，剑的宿主除了驾驭这把剑做他应做之事以外，更要为家族弄清楚此剑的奥秘。而宇文朔却在这剑上又刻了这些细小的符文，宇文煜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怅弦剑的前代宿主是宇文朔，宇文萧贤的爹，这一辈，按照宇文氏族的规定，自然是要传给他的嫡长子，宇文萧贤了。宇文萧贤是他唯一的血脉。
　　宇文煜带侄子下了山，也不知该去哪。桃花坞是绝对不能去的。
　　山下下着零碎的小雨，抬起头来望着天，天犹如一张布满阴霾的脸。云飘向远方，天也渐渐放晴了。宇文煜叹了一口气，也如这天一般，淡然一笑。
　　生死由天，又岂是我等凡人能够参悟的。既然宇文朔和那些村民已死，不如笑对自己，让他们不留遗憾地离开。
　　十一年，转眼十一年过去了。转眼之间，只有五岁的宇文萧贤，也长大成人，而正当盛年十八岁的宇文煜，如今也步入年老，有二十九了。
　　如今的宇文萧贤与当初的宇文朔倒有九分相似，发丝披在肩上，头冠上系的飘带在风中起伏着，白皙的皮肤，笑起来宛若一个女子一般。虽然由于家族的仇恨而神色冷冷淡淡，但眼眸里却透着一种细微的温柔的情愫。宇文煜看着他，像是自己还年轻，还与旧人在一起，过着富家少爷的生活。李渊从未听说有宇文氏族，自然不会杀他们，而李世民却不同，恨这个家族有好些年了吧。
　　因为仇恨，他变得冷漠了，没有幼年了的童真，就像以前的宇文萧贤离开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多愁善感的宇文朔，不过是顶替了宇文萧贤的名字。
　　李世民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宇文氏族，这十一年来，打探了不少消息。在宇文萧贤的生辰，他也终于下了决定，斩草除根。
　　午夜的客栈。
　　宇文萧贤难以入睡，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打开窗户。天上没有月亮，却是繁星漫天。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叔叔对他说过的话，他们是逃命的人，自然不能像平凡的人那样没有烦恼，没有忧愁，要永远将自己的姓名当一个秘密一样保守，若是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他们除了逃命，另外还有两件事，其一便是寻找他失散已久的娘与他的婶婶，其二是解开怅弦剑的秘密，替家族解开这个秘密。
　　他关上窗，无意间闻到了一股焦味，他思索了一会。他跟随叔叔多年，积父亲与叔叔的性格于一生，或许对他来说，叔叔算他的半个父亲了。
　　屋外突然火光冲天，宇文煜被浓烟所呛，苏醒起来立刻拉上宇文萧贤准备离开。四处都是火，几乎客栈里的人都无法逃脱。灰烬落下，宇文煜走到窗前。这是二楼。他将宇文萧贤推了下去，宇文萧贤没有准备，落入灰烬之中。
　　他不知道宇文煜怎么样了，但他始终觉得，叔叔为了他已经葬身火海了。
　　他神情恍惚，误打误撞遇见了李承乾。李承乾便是李世民吩咐来除掉宇文余党的人。
　　李承乾了解过宇文氏族，又看见了他随身携带的剑，那剑很特别，李承乾一眼便认出那是怅弦剑。他拉住宇文萧贤：“你……就是宇文氏族的人？”
　　他先是点了点头，后来想起些什么，却又摇了摇头。
　　李承乾笑道：“你恨当今皇帝吗？”
　　他点了点头。
　　“你想杀了他吗？”
　　他继续点头。
　　李承乾知道宇文氏族个个都博览古今，便说：“我是太子，要是你帮助我登上皇位，我一定不会善待你的仇人，如何？不过若是办的不好，你可能会为此丢了性命。”
　　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拍了拍头，道：“生为报仇，死因复仇，此生无憾。”
　　“如此甚好。”
　　或许如此的经历对他来说过于残酷，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他将和李恪一样，成为一个不平凡的平凡人。
　　他轻轻擦拭着怅弦剑。他的脸映在剑上，虽然他只和自己的亲爹相处了五年，虽然那时还年幼，但他永远望不了他父亲的那些话，他父亲那紧锁眉头的脸。
　　“爹，村里的孩子都有娘，他们还笑话我，说我是没娘疼的人，爹，我为什么没有娘啊？”
　　他抚摸着萧贤的头，喟叹道：“花开一季，落尽一地繁华；落寞一季，散去一世浮华。我真是没用，我的真名，连我的妻子都不敢说，她还是知道了……知道了我的一切。繁若，你离我而去，我自是无话可说。”
　　“繁若是谁？是我娘吗？”
　　他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什么也没说。
　　“我娘漂亮吗？是不是比隔壁村里的阿昭的娘还漂亮啊？”
　　宇文朔淡然一笑：“你娘就像绽放的烟花一样，人间罕见，绝美无比，却又是短暂无比。”
　　“烟花是什么，是不是比阿昭的娘还漂亮？”
　　他点了点头。
　　他所拥有的，只是平淡的回忆，再也没有的过去。
　　花开一季，落尽一地繁华；落寞一季，散去一世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