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感情叫做陪伴》林离

105、结局

　　是怎样的开始，
　　谁也无力阻止；
　　是怎样的结局，
　　谁又能够预知。

　　没有什么发生，
　　也没有发生什么。
　　纵然曾经咫尺，
　　终究陌路相思。

　　多少年纠结、缠绵、流转，爱恋成痴；
　　多少次希望、失望、分合，患得患失；
　　开到荼糜花事，
　　宿命无力驱使。
　　付尽真心，
　　幻华伤逝。
　　任凭深情厉岁相持，
　　也只落得寥寥几字：
　　当爱
　　已成往事。
　　——

　　在众人相聚补习的夜晚，我坐到了你旁边。

　　灯光雪白如月，人影婆娑，笑语飞扬。青春的气息和快乐在屋里流动。

　　我们还在为一道题解不出而烦恼。

　　我们还有发自内心最快乐的笑声。

　　我们还不用想明天，不用担忧生计，不用陷于现实充满私利的世界。

　　那个红头发的家伙，那个带一只耳钉的家伙，还有头发卷卷的学姐，还在嬉笑，追跑，打闹。

　　然而十年后的今天再想起，一切虽然清晰如昨，却又恍恍惚惚，宛如隔世。

　　你还是很快就睡熟了，趴在桌子上，安静地仿佛融入空气。

　　我就这样，不说话，望着你沉睡的侧脸。

　　就这样已经很幸福了。从来都不奢求更多。

　　碎碎的刘海滑落，挡住了大半眉眼，轻轻闭着的双眼，婴儿般不解世事。白净的皮肤泛着冷冷的光华。乌黑深长的
　　睫毛覆下，投影朦胧。脸庞轮廓清晰，线条鲜明。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微抿的嘴唇。伸长的手臂慵懒地搭在桌子上
　　。你放心地睡着。似乎这世上的事情，都与你无关。

　　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你，想记住这张白皙的脸庞。只要你在我心里，我便永远不会失去你。

　　你的脸孔从清晰到模糊，仿佛蒙上一层雾。原来是我泪盈于睫。

　　那时候心中已经有预感。我们是不会在一起的。因为我对你的喜欢，已经超出了自己能承受的范围。

　　而我们都注定无法拥有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这就是人生。

　　左脚想跑，右脚却不停跌倒。然而我始终微笑着。

　　窗外晚风拂动窗棂，高大的白杨树微微摇曳，树叶在风中哗啦啦作响。

　　想起校园里高大的枫树，满院飘零的枫叶，我在甬道上漫步，抬头看树叶罅隙的蓝色天空。

　　…… ……

　　“我才不会这样告白的！这样的方式太……太老土了。” 我见窗外纷飞的樱花，顺口说，“我的方式是很巧妙的，比如
　　，如果我单恋樱木君的话，就会在书本里夹一朵樱花。”

　　你一语不发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嘲笑和不屑，似乎觉得我说的话很好玩。

　　“唉，白痴真是没药医的。”说完这句话，你不再看我，就这么径自走了。

　　那天放学后，我站在枫林旁的石阶上，摘下了很多绿色的枫叶，一片片地，夹在了我的书本里。

　　等待，秋天来的时候，它们会变成美丽的红色。

　　……

　　回忆历历在目。

　　…… ……

　　“这片校园里，樱树、杨树、梧桐、银杏……并不是只有枫树的，这个世界上，也并不是只有流川枫；可是，你的书
　　本里，却只有那一种叶子，你的心里，也只有那一个人！”

　　——藤真凄厉的喊声。我们因为夹在我书本里的枫叶吵架，他深沉的爱，替我喊出心底压抑的秘密。

　　…… ……

　　往事如一幕幕镜头。多少年都只与你相关。为了你我伤害了别人也割伤了自己，却从来不要求你回报什么，只希望
　　你幸福，只希望你过得好。

　　——这就是爱吧？

　　“哎呀，白羽，你这书里头，怎么有那么多枫树叶子呀。”

　　这声音拉我回到现实。好动的樱木，正拿着我的课本恶作剧地把玩，一不小心就抖落了一地枫叶。

　　众人眼光投来，我脸上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有……我就是……随便捡的……当书签使的……”我小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尽力维持语气的平静，佯装自然。一边
　　说一边弯腰去拾。

　　秋天还没有到。叶子还没有变红。但是水分已枯竭。当我尝试触碰的时候，许多叶片已经破碎。

　　心慌意乱，怕谁会发现什么。

　　抬起头，却正对上彩子姐锐利而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定什么都知道。

　　很快众人就忘却了这小小细节，继续投身到如火如荼的复习中。毕竟，这是一场硬仗，对他们来说，通过考试绝对
　　比比赛更困难。

　　我偷偷地看你。你还是睡着，偶尔可爱地抿抿嘴，咽口口水。刚才的事，你是一点也不知情。

　　我如释重负。

　　…… ……

　　从那时到今天，十年。

　　这并不是一段短暂的时光。它足以成就太多人生大事。

　　当年牵手的青涩的恋人，今日终成眷属。一路风风雨雨，校园恋情，爱情长跑。

　　比如樱木和晴子，三井和女警，宫城和彩子姐。

　　还有很多进行时。该放下的放下，该重新开始的重新开始。

　　比如幽蓝 和仙道君。一直都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暧昧不清的状态。

　　也有的，事业辉煌，如天上的明星闪耀。

　　比如你。在当年县大会上叱咤风云的少年明星里，只有你，最终远渡重洋，飞到篮球的国度深造。

　　以你刻苦持重的努力，过人的天分才华，外加苍天眷顾，机遇频仍，终于造就了现在的你。国人的骄傲，本国篮球
　　史的巅峰。名声大噪，轰动全球。

　　也有的，始终平凡。

　　比如我，如芸芸众生，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一个疼爱自己的男友，身体健康，性情平淡。生活并无惊喜，也没有
　　劫难。最终，结婚生子，养儿育女。温馨的幸福，与丈夫相伴到老。或者就是这样。其实也已足够。

　　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人。终究有不同的人生轨迹。

　　我不该再想到你。我很认命。

　　在未来的某天，我会给我的孩子指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你，说：“那位叔叔曾经是妈妈的同学呢。”

　　仅此而已。

　　当年在篮球社那些裙角飘扬、意气风发、欢乐纯真的日子，都已消磨在时光的尘烟里。一去不复返。我像老人看集
　　邮本里的珍贵邮票一样瞻仰它们。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那是我们精彩纷呈、笑语飞扬的青春，无处安放却无可代替的青春。

　　我们的分别，只是一个自然的结局。

　　毕业了，我报考医学院，你凭借运动加分进驻理想大学，然后被外国教练选秀挑走，出国深造。

　　很自然的发展。

　　你不会为我留，我也不可能开口要你留。

　　我不会跟你走，你也不可能开口带我走。

　　我们都太年轻，没有办法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们相遇太早。我们身不由己。

　　那时候的感情最纯真甜美，却也最脆弱，不能被保证。

　　我们就这么在人群中走散。你是不惯于写信的人。你太懒了。（笑）

　　或者我们只是爱得不够深。或者。

　　你有你的骄傲，我有我的矜持。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梦想。

　　就这样散去吧。我不可能期待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

　　和中村在地铁站再度相遇。谁也没有真正消失。我们通过手机找到彼此。他不忍心丢下我。他爱我。

　　再多的误会，也还是可以解开的。如果有了结婚的意向，我们就不该任性。

　　而我也不能再次伤害他。

　　十年了。我爱的，爱过的，毕竟只是当初的你，当初青涩的自己，和当初无邪的欢乐时光。

　　我终于可以承认这一点。

　　我撕碎了中村给我的机票——去美国找你的机票。那已经没有意义。

　　…… ……

　　手里的蓝色包装纸，一点点褪下。你送给我最后的礼物。终于，十年以后，我有勇气打开它。

　　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我们毕业典礼的日子。

　　早晨，我拉开课桌抽屉，发现它静静地躺在里面。简单素雅。

　　我并不知道它来自你。你从来不会高调地张扬什么。

　　欲打开的时候，看见下面一张字条。

　　是彩子姐的潦草手迹：

　　“白羽：

　　学弟托我。

　　他说：“请给那个白痴。”然后就走掉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你一定也知道他是谁吧。

　　彩”

　　是的，我知道。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在那一瞬间，我放下了它。没有打开。

　　也许这会是我后悔一生的决定。

　　但是当时我还是那么决定了。

　　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没有勇气知道。

　　如果注定了是一场告别，不需要仪式。

　　很长的时间里，我都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你不可能喜欢我，你喜欢的是幽蓝，或者，你只喜欢篮球。

　　我害怕期望落空会带来巨大伤害，让我难以承受的巨大伤害。

　　所以，我尘封了这礼物。无论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让我自己决定我们的命运。在那一瞬间我已经决定放手。我不可允许自己动摇。

　　就这样，放置了十年，它依旧静静地躺在我家的书桌抽屉里。

　　今天，我终于可以承认爱过你，终于可以面对潜意识里不再等待的未来。

　　那么，让我打开这尘封的记忆。最后一次告别。

　　包装纸一寸一寸褪下，一个海蓝色的笔记本一点一点露出来。

　　那是属于你的颜色。深邃，宁静，安和。像你最爱穿来练习的球衣。

　　厚重的本子，有质感的封皮。一切都如同你。我把你握在手里，心里面是满的，满到无法再多容纳一分。

　　原来最初的爱恋，我真的曾耗尽真心，竭尽全力。虽然这是一场独角戏，但是我已经付出我能付出的所有。

　　有时候，不语也是一种付出。

　　因为，有一种感情，叫做陪伴。

　　翻开这本子，雪白的纸张，没有字迹，干净的让人不忍碰触。

　　一页一页翻开去，你的脸庞渐渐浮上来，你懒散又忧郁的神情，你毫不避讳盯着我看的有力目光，你眉间眼底难以
　　捕捉的温柔，你的冰冷，你的沉默不语，你拉长声音喊我“白痴”，你桀骜不驯的上扬的嘴角，你为我打架惨不忍睹
　　的伤，你沉睡如孩子般的侧脸…… …… ……你的一切。你的一切。

　　如果当初我能再勇敢一点，或者今天，一切都不一样。

　　但是如果不经历当初，又怎有现在温柔坚定的我，如果不是这样的我，又怎会质疑当时的选择。

　　还是感谢这一场相遇，与你。

　　一页一页翻过去，时间如河水缓缓流淌。我们之间，空白，荒原，无涯。似乎发生过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

　　但是不可否认我是认真爱过的。像飞鸟划过天空。尽管没有留下痕迹。

　　因为，有一种感情，叫做陪伴。

　　一页一页翻过去……四周安静空旷，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

　　终于，在翻到中间某一页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轻轻飘落。

　　——那是一根羽毛，雪白无暇，安静悄无声息。

　　我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