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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喝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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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时间就在织云的怨愤中匆匆而过。她哭过、闹过、跪过、求过、绝食过、跳水过,可是爹都不为所动。诸般手段用尽,织云终于冷静下来,知道只要是她爹认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想要解除这桩婚约,唯有另劈途径。
她爹不肯退婚,焉知顾非城是否愿意娶她,不试试又如何甘心。
夜幕时分,秦淮河上游船如梭,灯火辉煌。放眼望去,只见每条船上都是载歌载舞,置身其中,但听浪声笑语不绝于耳。
织云收到消息,顾非城今晚必定会出现这里。他这些日子与翠烟舫的香香和潇潇打得火热,行踪并不是什么秘密。
水面上响起了箫声,扬扬悠悠,飘渺动听。四周仍然喧闹不堪,织云的心忽然安静下来,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美丽的画卷,月照春江,潮水涌动,孤月高悬,花落幽潭,正是名曲《春江花月夜》。
优美的箫声在夜色里听来份外轻扬宛转,让人俗念全消。织云暂时放下心事,闭上眼睛,用心倾听,却听出一丝奋力抗争,有朝一日必当一飞冲天,天下间无人能够挡住其步筏的豪情壮志。
闻弦音而知雅意,箫音虽然淡然无争,听上去象是在表达不绝于缕的思念,实则吹箫之人胸怀大志,绝非池中之物。
织云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色艺双绝”的万轻舟,此人也算是一个传奇了。听说当年一身布衣踏入京都,虽有满腹才华,却一无靠山,二无钱财,三无门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直到大年三十那天,她爹临时有事外出,等到事情办完,带着一群侍卫策马赶回府邸,经过西元街时,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听到了那支怒发冲冠的《满江红》。
据容昶后来回忆,将军当即动容,翻身下马后,回头仰望着北方,脸色悲凄,良久不发一语。琴声一停,就让他派人去打听,刚才那曲是何人所弹,等到腰悬长剑、一身白衣的万轻舟出来拜见,爹眼前一亮,拔剑出击。手上不停,嘴也没停,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上到朝庭,下到民生,无一不涉。两人一个问得快,一个答得快,就象是多年的师生一般默契。一番考问后,她爹深爱其才,就起了收弟子之心。
万轻舟早就在猜测对方的身份必定不寻常,哪知就是天下学子最崇拜的大学士,直喜得手足无措,还是容昶提醒后,这才红着脸告罪,立即跪倒,街头拜师。因为这事,爹还被政敌冷嘲热讽,说他惯会沽名钓誉,收卖人心。直到万轻舟下场应试,高中文武两状元,才华冠盖京都,爹的那些政敌这才闭嘴,妒嫉得眼红如血,直恨他们怎么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街头随便捡捡,也能捡个双科状元。她爹慧眼识人的名气,就是这一年传开的。
万轻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名在一夜之间传遍京都,白衣公子的风头一时无二,不知迷住了多少名门闺秀,就连一向两眼看天的二哥都自叹不如,听说他擅长音律,尤其擅长吹箫,不知与此人相比,孰高孰低?
“小姐,他们来了……”红藕的一声轻呼打断了织云的沉思,织云掀起帘子,只见湖面上不知何时划来了一条异常精美豪华的大画舫。画舫上乐声阵阵,香风四溢,在璀灿的灯火下,女子娇艳如花,媚眼横飞。
一名墨衣少年搂着香香和潇潇恰意地坐在椅子中,一个喂酒,一个夹菜;身侧还有两名绝色丽人,一个跪着捏腿,一个站着揉肩。他的边上还有一名蓝衣少年,同样有四美环绕。两人当真是形影不离,就连寻欢买醉都出双入对。
织云示意船夫将船靠近,自从她年满七岁就再也没有见过顾非城和王嶦。数年未见,两人都已成长为英俊少年,然而却自甘坠落,行事张狂霸气,为人残忍好杀。织云看着顾非城那熟悉的眉目,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却怎么也无法与记忆中英挺爽朗的男孩重合。
一名打扮得妖妖娆娆的舞姬正在表演水袖舞,顾非城一边与潇潇打情骂俏,一边色迷迷地盯着那条如同水蛇一般扭动的腰肢,还不忘记香香,侧头不知说了句什么,几个人发出一阵□□,引得那些狐朋狗党纷纷打趣,他却毫不在乎,显示是把肉麻当有趣。
背后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织云看着顾非城无耻下作的样子,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来之前还有的三分犹豫尽数抛开,织云吩咐红藕打开包袱,也不更衣,直接套上一件亮光闪闪的衣衫,上红下绿,裙上绣满金线和繁复的花朵,活象是一夜暴富的女财主;细腰上束着一条五彩丝带,把她整个人束得曲线毕露,行走间步步生莲,活脱脱一个艳妓;满头珠钗,正中一朵红艳艳的娟花,却是一枝出墙红杏;脸上扑上厚厚一层粉,就象亲娘在眼前,只怕也认不出她是谁;嘴唇象涂了鸡血,血一样艳红;再洒上整瓶秦楼楚馆中的姑娘最爱用的夜来香露,浓烈的香气散开,三步之内足以熏死人。
红藕直看得目瞪口呆,哪个正经的女孩子会戴红杏,而且还是在未婚夫婿面前?小姐为了退掉这门亲事,竟然自毁形象,不惜贬低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绿衣则是苦苦劝说:“小姐,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顾公子不是小姐的良人,那就不值得小姐这样做,女孩子的名声最是要紧,一旦坏了,再想挽回可是千难万难。”
红藕也回过神来,害怕地劝道:“小姐,我们回去吧,一定会有办法的,何必非得闹得不可收拾?”
织云充耳不闻,自顾自抓起边上一块泡过辣椒水的手帕,毫不迟疑地抹向眼睛,片刻功夫就将一双晶莹如水的双眸弄得又红又肿,又拎起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旋风般冲到船头,双足一弹,跳向翠烟舫。
少年人谁不爱面子,何况是气焰嚣张的顾非城。织云决心扮一回大喝干醋的泼妇,在大庭广众之下,大闹一场。想必凭她现在的“尊容”,以及接下来的一番呕心沥血的唱作,一定能让顾非城成为笑柄,将来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绝不愿意再娶她。
关于终身大事,织云想得很美,计划得也很周全,如果不是有人存心破坏,十有八九能成功。
织云刚刚跃起,边上一个白影掠过,将她半道劫走。翠烟舫近在眼前,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又有力的怀抱。
“快放手,你敢对我无礼,我一定会告诉我爹,砍断你双手。”织云挣了几次都没挣脱,只能恶狠狠地威胁。
“那我放了!”万轻舟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恐惧的模样,仿佛真的害怕被砍去双手,手臂一松,织云顿时往河中坠落。
春寒料峭,湖面上一阵阵冷风,这样的天气要是落入水中,就算马上救上来,只怕也要卧床三日,织云忍不住惊叫出声:“啊,不要放……”
“一会儿要放,一会儿不要放,你到底要我怎样?”万轻舟轻笑出声,弯腰伸出手臂,已拉住织云,正待要将她提上来,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削向他双足。
“我要你多管闲事!”好不容易寻到的机会白白泡汤,苦心策划的一切归于流水,织云哪里还忍得住怒火。拼着今日泡冰冷的河水,拼命回去受她爹责罚,也要让这个伪君子此身再也无法走路。她就不相信,她爹还能为万轻舟报仇不成。
眼看就要两败俱伤,红藕和绿衣已奔到船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两人吓得齐齐惊叫。
“师妹要我管,我就管,万死不辞!”万轻舟笑了,笑得越发可恶。织云心中本有几分内疚,此时只剩下深深的厌恶:“那你去死吧!”
“师妹有命,师哥哪敢不从?”万轻舟温柔地看着织云,忽然撒手,身形一晃就不见了踪影。本以为万无一失的长剑削空,织云又开始坠向水中。这次她早有心理准备,倒不怎么慌张,红藕和绿衣却吓得脸都白了。
将将要落入水中,整个人忽然轻飘飘飞起,然后腰间一松,五彩丝带被抽走,紧接着身上一轻,那件亮光闪闪的衣衫被一撕为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头已被按入冰冷的河水中。
铅华洗净,露出一张清丽的容颜。万轻舟温柔地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水珠,织云则怔怔地看着脚下,五彩丝带犹如一条色彩斑斓的赤练蛇横亘在两人之间。水声涛涛,借着船上的灯光,只见那朵大红杏花正向顾非城那条画舫飘去。
“你不是最喜欢装谦谦君子吗?今日怎么不装了,狐狸尾巴舍得露出来了?”织云退开一步,冷冷地讽刺。
“与其喝干醋,不如喝河水;与其装泼妇,不如装怨妇。”万轻舟将刚才夺过来的长剑又塞回织云手中,说道:“你不是想去找顾非城吗?他就在那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