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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琪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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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秋天有那么一个时候,风带不起潮湿的沙子,阳光晒不伤爬墙的青苔,瓦楞上有几只大胆的蜗牛在散步,病房里的阿唐会搀着他那根长了点斑的拐杖,去窗外边已经用眼睛描摹过很多遭的小路上走一走,路不长,五十来米,能走上两趟,虽然之后要躺回去歇息上半天,可那也足够让他高兴,高兴到下一次散步的时候。
现在这种快乐也要被渐渐剥夺了。
大多数日子,拐杖被护士收拾在墙角。这里是南方,一楼的地面在雨前爱渗水,拐杖泡在水渍里,日积月累,斑头就长得越来越多。阿唐想过涂点什么给它防斑,可是邻房的男孩阮蓝告诉他,那些斑是从木头里面长出来的,刮也刮不掉,要等它自己烂透。
阿唐轻轻地啊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梨木做的拐杖,男孩觉得他的动作很专业,像是他做木匠的爷爷,每次验收木材时的样子。
“你在敲什么,它又不是被虫蛀空。”阮蓝也学着他,敲了两下。
阿唐慢慢坐起身,“能帮我把它放在高点儿的地方吗?”
男孩比了比自己的头,他还未抽条,身量比阿唐短些,但在小哥哥面前总不能显得太废柴,于是努力地踮起脚,“要多高,比我高很多吗?”
阿唐指了指房内的高脚置物柜,“你可以踩着电视旁边放的凳子上去。”
阮蓝早先串门子就注意到这张紫檀凳,雕刻简约,束腰圆身曲腿儿,线条上很见功力,低调中依旧难掩大家的味道,手背摩挲了一下凳面,原生紫檀特有的滑中带滞的触感很清晰地经由神经末梢刺激了情感中枢。
阿唐轻咳了声,头往前探了探,“这凳子不稳当吗?”
阮蓝连忙摇头,“阿唐,你这凳子哪来的呀?要是手杖有这一半的精细做工,哪会这么经不得水淘呢!”
“是吗?”
阿唐似乎不想多讲。
阮蓝啧了声,“我去房里拿一张过来垫脚,你等着。”
阿唐躺回了床,看着那张被阮蓝摸了又摸的小凳,心里忽然起了点波澜。
阮蓝轻手轻脚地把自家做的竹凳搬来,又拿了干燥的纱布把手杖紧紧地缠了几圈,放在置物柜顶上,他又往里推了推,不知触到什么,一个物什从柜顶掉了下去,清脆的一声。
“糟了。”阮蓝急忙从凳子上跳下来,猫着腰往地上找那东西。
“不要紧的,阮蓝,别找了。”
阮蓝可不听他这话,索性趴在地上,往柜子底下地毯式搜了一遍,终于摸到一块圆圆的东西,幸好没碎,阮蓝松口气,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
“哇,是‘古木’的银牌啊!”
阮蓝连忙捂嘴,却眦着眼,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金贵的东西竟然被人就这样抛到了角落里睬也不睬。阮蓝努力忍住想要摇晃阿唐的冲动,声音颤抖着说,
“阿唐,这,这个是,你的?”
阿唐点了点头,“好几年前的东西了。”
阮蓝看他一脸疲倦,忍住快要从天灵盖溢出来的崇拜和好奇,掐住了话头,“你先休息吧,我也回房了。”
阿唐轻轻挥手,拉过了被子。
阮蓝回味了一下奖牌落在自己手心的灼热感觉,有种做梦的感觉!可是,阿唐,他可真没看出来是懂木器的人呢,而且还是顶尖高手,难道这就叫“真人不露相”?阮蓝记得阿唐捏着笔杆写信时的手指,虽然纤细单薄,但骨节分明,落笔遒劲有力,如果生在古代,那大概是一双可以操纵夺命飞刀的手吧。
“谢医生,小唐这几天的情况还好吗?”
谢主任拘谨地弯了弯身子,等着贵客喝了一口茶后,这才斟酌着词句说,“小蔚先生身体情况稳定。”
稳定,可以是继续坏下去,最好也只是再也好不了的状态。
浑身散发着压迫力的男人点了点头,主任绷紧的神经也稍微舒缓下来,“这两天的详细情况我继续让小唐的主治医师给您汇报一下?”
“不用。”蔚旃冉早就从秘书那里定时拿到第一手的资料,他从来不看第三方经手的东西。
阿唐没有睡着,阮蓝走了之后,他就从被子里挣开,喘着气,凝神盯着墙上的电子日历。
“八月了,”他呢喃着,耳边还回响着奖牌落地时的清脆声音。
和门锁开动的声音叠在一起。
阿唐来不及躺好,只好佯装去拿水杯。
“小顾,你和老张先回公司。”
“好的,老板。”
一阵窸窣声,蔚旃冉关上门进了房间。
“阿唐,”大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怎么把这块奖牌带来医院了?”
阿唐微笑,“叔叔,你今天不用忙吗?”暗自把系着奖牌的绳子绕进手里,慢慢抓紧。
“很快就要过中秋了,”蔚旃冉一边削起了苹果,一边说,“有很多人想来看看你。”
“真可惜不能像过去那样玩了,会不会太扫兴。”阿唐遗憾地笑了笑。
“不用担心,阿唐很快就能熬过去了,到时候叔叔带你去环球旅行,听说太空旅游服务也开启了。”
阿唐故作惊讶地拍了拍手, “那我们肯定在中途就破产,给人做劳役。”
“所以我现在卖命赚钱,你以后可以尽情挥霍。”
阿唐隐约知道叔叔做的是走私生意,因为这个,和爸爸、爷爷一直甚少来往,直到那件事以后。房间里沉默了下来,苹果的芬芳溢开来。
“叔叔。”阿唐手上的绳绕完了,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蔚旃冉放下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给他,“阿唐,要多吃点饭,知道吗?”
阿唐细细的手腕仿佛一碰就能断。
“嗯,叔叔,中秋以后,就是古木今年的初赛了吧。”
蔚旃冉停住了手,扶住阿唐瘦削的肩,沉沉地应了声。
“我想参加。”
阿唐静静地看着蔚旃冉深潭般的眼睛,一动不动。
阮蓝趴在床头,看见窗外那个男人飞快地飙车离开,奇叹两声。
蔚旃冉开上高速道,速度表上的指针正疯狂地向右侧倾斜。车窗摇下,猛烈的风灌进来,似乎要将那些不断回响的话统统冲走。
“阿唐,上半年你还有手术,等病好了,还有机会参加比赛。”
“真的还有机会吗?叔叔,可是,我怕下一次从手术室出来,这双手再也不能动。”
“叔叔没骗你,医生说你的情况很好,有希望痊愈。不要再提比赛了,你难道忘了爷爷的嘱托吗?”
“我没忘,现在,如果不能参加比赛,我恐怕做不到了。”
“为什么一定要参加?阿唐,眼前的比赛也只是个虚名,该把握的是将来,两利相权取其重,懂不懂?”
“叔叔,这与名利无关,我只是不想毫无知觉地在某一天就这么消失了,留一把骨灰,风一吹,什么也没了。就好像,你想让我健健康康的,给爸妈一个交代,我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古木”,权威国际木雕大赛,五年一届,分设三等奖,各限一名。能够胜出的,老辈多已成为业内执牛耳者,小辈也多能平步青云,影响力之大可见一斑。
古木评委中一部分是历届胜出者,任期五年,也就是一届;部分是古木创始家族成员,施行终身任期制。
照理,阿唐有资格参加评委会,但他没有正式在大赛上的评委席上出现过。
阿唐当年的参赛作品设计甚至融入了之后的奖牌中,轰动一时。之后,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历届最年轻的银奖得主销声匿迹,原本是众人眼中的一颗新星崭露头角,却成了一抹流星昙花一现。
古木的赞助商之一,老牌奢侈品企业曾有意招揽阿唐为设计师,当事人却不知所踪。
如今,阿唐的复出,又要面对多大的舆论风波呢?他的作品评判会掺杂多少艺术之外的考虑?他的病情还能允许他应付这些吗?
这些都是蔚旃冉担忧的,然而,不是主要的。
阿唐第一次病情恶化是在他半个月待在设计室不归后的结果,第一次手术之前他手里还拿着工具刀,这些,让蔚旃冉不敢再去想,无论如何,他也赌不起,难道真要应了那个算命瞎子的瞎话“生来多木,木多命短”?
阿唐在护工的帮助下洗了澡,他坐在床上,用力地握紧手,然后一点一点松开,力气片刻凝聚后迅速流失。脑子里有个轮廓似乎在慢慢显现。
人的记忆有深有浅,像是走在不同的路上,水泥地上是群行的蚂蚁,麻木地不留什么痕迹;倒是在狼狈不堪的泥淖地里,因为曾经深陷,曾经绝望,曾经奋力挣扎,所以就那么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难以愈合的开口,不时淌出点咸涩的或是猩红的液体,来自身体深处;还有一些,谁也说不准它到底在生命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也许直到生命终结也不能懂,可一旦剔除,就好比从心上剜去一块,空落落的。
阿唐的记忆是一眼秘密的泉,他的灵感从那儿喷薄而出,他常在创作时变成一尾鱼,身体自由游弋在记忆的泉里,这眼泉并不清澈,甚至有时候的颜色那样诡异,是赤红,而有时,是碧青,是澄蓝。有时很浑浊而粘稠,要把她束缚在原处不能动弹。
于他,灵感是用喜剧的外形展现一种悲剧,最终,他娱乐了艺术,艺术悲剧了他。
只是,悲剧注定是终结,何妨把喜剧写在过程?
阿唐半带咳嗽地笑了两声,疗养院的隔音效果很好,可不包括有意听墙角的。
“阮蓝?”阿唐的湿发还在淌水,阮蓝似乎听见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和他做贼心虚时过急的心跳声。
“阿唐,我的竹凳忘在这儿了,想来拿一下,”蹩脚的借口!阮蓝挠了挠后颈。
阿唐开了灯,“阮蓝,你先坐会儿。”
“有事?”
“你想参加古木的比赛吗?”
阮蓝不知道自己的下颚完全摆脱肌肉控制时的样子是不是特傻,可他确实这么做了,不由自主的,不能控制的,具体参见豆蔻女生被当众揭穿神圣不可侵犯的暗恋对象时的心理。
阿唐把那枚银牌递给他,阮蓝双手捧住,低头不语。
“阮爷爷曾经来看过我,”阿唐停顿一下,手掩了口,忍了一会儿,重又说,“他和我的老师是故交。”
阮蓝立马抬头,“你早就知道。”
阿唐安抚地看着他,点点头,“我看过你的作品,古木那一年请我去做了初赛的评委,”阮蓝的手捂住脸,“你是说‘裸奔的晚餐’吗?”
阿唐轻轻地笑了声,他似乎不大适合说长句子,还是慢慢来,“很出彩的创意,本来是我负责推荐的,可是,非常抱歉,我,因为某些原因,中途离开了。”
阮蓝摆手,一脸不在意,“幸好,否则我可不是拉低了咱中国选手的整体水平。”
阿唐拍了拍他的肩,“你这样,才真是不给中国人长脸!”
阮蓝不解地看着他,“‘裸奔的晚餐’其实根本算不上雕刻吧,只有一个粗糙模糊的概念,没有精细设计,没有好的工具和全套的打磨,连吸引评委的轮廓都看不出来,只是一个毛坯,不是丢脸是什么呢?”
阿唐沉默了一会儿,“用这个钥匙,打开柜子。”
阮蓝起身,走到柜子面前,很老旧的单孔锁,阮蓝绝对想不到是个小偷都不屑的锁保护着的——是当年的夺魁作品“根”。
阮蓝在接受着正面的视觉冲击,是的,非常强烈的冲击,和在荧幕上看到的感觉完全不同,和隔着人海隔着防护带隔着玻璃罩的感觉截然不同,是目光毫无阻挡地落在那尊神之作品上的感觉,阮蓝甚至觉得自己的视线也亵渎了它,可这种震撼让他忘记了所有多余的情绪和动作。
是阿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魔怔。
“没有精细的设计,没有好的工具,没有全套的打磨,不代表没有好的轮廓,概念的展现从不被拘束在外形上,如果你要雕刻,你必须知道,你不只是在雕刻,外形只是通向内在的锁钥,你要做的,是把锁眼打通,把钥匙交给观众。”
阿唐让阮蓝闭上眼睛,他歇了口气,调整了急促的呼吸,“用手指,抚摸它的轮廓,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阮蓝的手指上带着一层薄茧,在抚摸上“根”的那一刻,全部都融解开来,他的手颤抖着,仿佛触碰它的不是皮肤,而是血肉,是经脉,是他跳动的心脏和空白的大脑。
那是怎样的一种轮廓?皮肤不能察觉它的瑕疵,血肉不足以感受它的炙热,经脉不能跟随它的舒展,甚至心脏不能左右它的跳动,大脑无法想象它的无垠。
阮蓝的手一抖,“根”落到床上,它的魔力却还在阮蓝的身上无穷尽地施展着。
阿唐的嘴角勾了勾,一手拿起“根”,在主人的手里,“根”却平凡无奇了;在上帝的眼里,所谓的世界和芸芸众生,那些繁杂不可测的世事全成了无比明晰毫无新奇的戏本,像是傀儡的牵线手,上帝偶尔动一动手,兴味阑珊地打乱原有的情节。阿唐放下木头,脱离木头,自己就也成了傀儡,命运的傀儡,没有自我。
“阿唐,我要参加!”
“是啊,这样,才能改变命运,为什么要当傀儡呢”
阿唐微笑,笑容里漂浮着不甘和寂寞。
“那么,阿唐前辈,你会帮我吗?”
看着一本正经表情严肃的阮蓝,阿唐握了握他的手,阮蓝深深地鞠躬,“谢谢你!”
阿唐摇摇头,“我们合作,并非我帮你。”
阮蓝指了指自己,突然想起来,“阿唐前辈,你难道不是评委?”
“所以你刚才的恭顺,我,咳咳,可以理解成,笼络评委?”
阮蓝见阿唐“气”得咳起来,急忙辩白,“前辈,你别生气,我没有这个意思!”
阿唐冲他笑了笑,“急什么?我不是评委。”
阮蓝松了口气,阿唐从床上坐起来,敛去笑意,“我想和你合作参赛。”
阮蓝再一次掉了下巴。
这天晚上,阮蓝做了个梦。
那天他们得了大奖,领奖前一天晚上,阿唐睡在床上,样子像极了睡美人,可是没有能唤他醒来的人或事了,他或许解脱,再也醒不来了。
阮蓝却还是醒来了,这是个悲伤的梦,他抹了抹脸上,居然湿了,阮蓝蹭干净不明液体,暗暗给自己鼓气,现在肩上担着的,是两个人的梦想,不是吗?也许明天成功,也许再也不能。
中秋节这一天,月亮圆得有些过分,圆缺圆缺,就和生死死生一样,圆到极致,下一场,该是残缺的极致了吧,可显然阮蓝并不这么想。
趁着月色正好的天,他要去淘选参赛用的木料,爷爷的话“满月的日子,木头灵气好。” 这是有些迷信的话呢,阮蓝以前压根不信这个,可他看着天气,忽然觉得,这么久监禁般大日子总算熬出点头,应该连着阿唐那一份出去走走,或许启发一些灵感。
阿唐此刻被几个亲友包围着,他知道阮蓝背上包袱打算出发,半小时前,扶着轮椅——这不是他散步的日子——到了阮蓝的房间,“不要只为了质地去挑木的,要知道选楠木,不只是为了,做棺材,也不要在外形上取巧,借形塑神,和借尸还魂,没什么区别。色泽之余更是如此,希望月光能帮你看清楚。”
老人的话并不错,也许阿唐解释地更透彻些。
在月光下,阮蓝经过一串篱笆,月华随风在树梢上披拂,那些细枝的圆疤也柔化了,斑驳皴裂的树皮也栖息着诗意,剔除掉有色眼镜,顺随内心的需求,人其实是不容易迷失的,也不容易失落。阮蓝深呼吸了一口乡村的空气,前面的老村民正指着路,他快步跟过去。
阿唐隐藏着疲惫,保持温和笑容,探访者的眼神并没有让他很不适应,在很久以前那一场声色盛宴上,他已开始被迫地学着应付,无外乎外在的诚挚应酬和内里的漠然无视,人与人之间并不能都付出真心,真心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稀少,之所以少,是因为可以激发的真心的人与事太少,培育真心的代价太过昂贵,付出真心的时机太过偶然,在诱惑和罪恶的摧残下,温室里的花朵成活几率能有多高?事实是,他的家人没有躲过那一场真心带来的灭顶之灾——血红色的记忆,粘稠,腥咸,游不动,被记忆逮捕,被判终身监禁,唯一的囚犯,阿唐。
如果这是阿唐记忆上游最浓稠的部分,无法再向里溯源,以至于他陷入自己罪恶的灵感中,再也无法摆脱自身的悲剧,那么此刻他大概用自己的牢狱去换了另一个少年的自由,也在冥冥中种下一颗孕育救赎者的种子。
“喂,老伯,这木头还真丑。”阮蓝话还没说完,兜头挨了王大伯的铁砂掌,抱头鼠窜,“就是嘛,长这么丑,还敢站在水杉旁边,太厚颜无耻了吧。”阮蓝卖力地大放厥词,看看这个沉闷的老伯嘴里能橇出多少话来,嘿嘿。
王老伯感觉血压一下冲上来,这山上的一草一木全是他的好儿孙,说是十年树木,可他看来,百年树木也不为过,祖上三代都看护着这山,他平日也做些木艺品,对木头的感情是潜移默化出来的,巴不得糊了这臭小子的嘴。
冷哼一声,“你是来采木的,简直是玷污了木雕艺术!”
阮蓝早想到他的反应,“那老伯你教教我,免得我挨师父的打。”
王老伯指了指树梢的大月饼,“看到没有,满月采木,你要虔诚点,收敛收敛嘴皮子。”
阮蓝嗯了声,虔诚,海内外各路神仙一定要显灵,让他找到宝。
心里没祈祷完,阮蓝被绊了一跤狠的,门牙都松动了,呜咽一声,阮蓝眯着眼去看那个始作俑者。
王老伯也凑了过去,“是一截木头。”
阮蓝心里鼓捣了一下,“大伯,这不是特意埋这儿的吧?”
“是雷劈下来的,下了阵雨,泥巴一盖,就埋了,不过——”王老伯默了默,看着阮蓝,“它大概是认主的。”
“什么?”阮蓝鸡皮疙瘩冒出来,扯了扯衣袖,“天方夜谭呢吧!大晚上的,阴气重!别是叫魑魅魍魉附身了呢!”
王老伯狠狠地往阮蓝的后脑勺一拍,“叫你嘴巴恭敬点!”
阮蓝连忙哈腰,苦恼道,“可我没感觉出来它和我有缘分呐!”
王老伯扔了根什么东西过来,“接着,小心点刨土,别弄坏了它,一会得搬下去。”
阮蓝认命地埋头刨起来,一面想着阿唐的谆谆教诲,这大概是歪打正着了,也算随缘了,啊!
这木头还挺沉,二人一路扛着回了山下的棚子里。
“摸出什么了吗?”
阮蓝有些兴奋感,和那天摸到“根”时的迷乱有那么一点点像,可毕竟只是原生状态的雷沉木,手上的触感是完全启蒙前状态。
他有些疑惑,难道真的是认主?怎么办,要不要问问阿唐前辈?
王老伯用手掌拂去木头身上的泥块和草屑,“小子,有没有点感觉?”
阮蓝点点头,正打不定主意的时候,王老伯抚了抚那块木头,阮蓝突然觉得那双手像是带了点什么力量,把木头周围的一层什么东西全给拂开来。
阮蓝有些不能相信,可那层东西脱落后,他明显能看到,那木头在黄晕灯光下好像散发着淡蓝如月的光泽,这是“大伯,它发光呢!”——“这是你的木头了,你能看见它的灵气,”王老伯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看来满月真帮了你这不识货的少年人!”
阮蓝感到血液都沸腾了,天啊,还真是宝呢!阿唐一定很高兴,发月光认主的神奇木头,多帅啊!
这样的奇遇,并不只有阮蓝遇到,比如很多年前的阿唐父母,他们是只忠于对方的被塑造者和塑造者;比如蔚旃冉,他发现了自己操控财富的黑色羽翼;比如阿唐,他的灵感,那一眼不竭的深不可测的泉,人人都有奇遇,时而神秘时而平凡,奇遇,都是现实里的虚幻,虚幻中的真实,真假只在一念之间,经不起俗人的反复无常和患得患失,因而幻梦般的奇迹只出现在某些人的柴米油盐里,并非他们的柴米油盐是天堂进口,可他们经营生活的心,确是与众不同的。
因为不可多得,它仍旧为曾经年幼的阿唐带来许多痛苦和不安,和很多人思之若狂的天赋和荣华,不过阿唐躺在病床上,他清楚地看见唯一值得他遭受这些的,不是奇遇本身,也不是它带来的这一切。
带回了木头,阮蓝接受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并无大碍,他和阿唐的病况类型不同,属于不常发作的,在阿唐门外傻站的那一个晚上,他大概又发病了。
阿唐的客人已经离开,病房里回复了纯白色的滴滴声的寂静。
“阮蓝,报名的事情,已经联系了,记得,把桌上的表格填好。”阿唐的神色很漠然,阮蓝满心的兴奋只得压抑住,低声说,“我找到了好木头,阿唐前辈,我们什么时候开工?”
阿唐瞟了他一眼,“还早着,先去休息吧。”
“那,我先让你看看木头,行吗?”阮蓝摩擦着手掌,有些激动。
阿唐看着窗外满月带着黄晕的冷辉,点点头。
阮蓝不能明目张胆的把木头带进来的,毕竟他们还是病人。病人不单单是身体不自由,很多时候连心也被拘束,病人,很多的人都是病人。
当那块认主的雷沉木被悄悄地放上了茶几,阿唐的目光也不由得被它吸引,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带着病态白的手指抚过木头还带着泥土的躯壳,阮蓝似乎看见那蓝色的光泽慢慢地过渡到了阿唐的手指,弥漫于他的周身。
“这木头很好驾驭吗?”阮蓝见状,不禁发问。
阿唐摇了摇头,额前的发丝不知不觉间被汗粘住,“但,它是好木。”
古木的赛事安排通知场地外。
少女正无精打采地蹲坐在石阶上,嘴里咬着一根草,手指颇有节奏地打着拍子,自言自语道,“要不要参加呢?会输得很惨吧?我可不想被那群可恶的家伙嘲笑。可是下一次,还要等五年啊”
邋遢的着装遮不住她艳丽的面容,免不了有路人频频回头,一边啧啧叹息,以为是个弱智少女。
“麟,走啦!”街道对面另一个带着瓜皮帽带着小眼镜的长发男生大喊一句,冲少女挥挥手。
“唉,知道了,走吧走吧。”有点不舍地冲着告示栏回望好几眼,麟才飞快地从马路穿梭过去。
长发男生忍不住捏把冷汗,“要是你在比赛开始前就被撞死,我必输无疑!”
麟掰了掰指节,狞笑,“是嘛,真该感谢你把宝压在我身上呢,大曲!赌了多少啊?”
大曲摸摸鼻子,无辜地朝车辆穿行的马路指了指,“我也是关心你嘛!你不是念叨很久了吗?”
麟一下瘪了,一直不知道自己在不停碎碎念,心虚地嚷了声,“你叫那么大干嘛?”
大曲万分理解初出茅庐的小师妹此时纠结的心理,点点头,“早点准备啊,也许你可以早点见到一直想打败的神秘人呢!”
听到兴奋点的麟立马精神抖擞地挺直了背脊,歪歪的辫子也甩了甩,“哼!非见到这个人不可!”
大曲趁热打铁,“我们去报名!”
麟重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