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my memory》甄霄

2、2

　　脸上好像有小虫子在爬来爬去似的，非常痒，十几秒后白贤终于忍不住，抬起手使劲揉了揉脸，睡意一下子被驱散，他睁开眼，一张被放大的脸就那么落在他的瞳孔里——是灿烈。

　　“我说刚才是你干的吧？”白贤质问着他，灿烈乖乖答道：“是，小白你把我吵醒了嘛，睡觉时候总会发出小狗一样的声音这点你还是改不掉。”他对灿烈微微一笑：“彼此彼此，灿烈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贤看着把面包撕扯成条状的灿烈，颇为无奈地对他说：“早餐吃油腻的食品对身体不好，你别指望再吃牛排了，把你的面包条解决掉吧。”灿烈点点头，却一下子抱紧了自己的上腹，趴在餐桌上，表情非常痛苦，英挺的身子缩成一团，白贤从凳子上跳下来，冲到灿烈面前紧张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他这才发现灿烈的脸颊苍白的吓人。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对方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去什么医院，我看是昨晚的牛排有问题吧，小白你该不会是图便宜买了过期的来害我吧？”白贤没有因为灿烈的故意调节气氛而让紧张的心平静下来。他知道他在强忍。“别开玩笑了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啊，果然还是去医院吧！”白贤的眉头紧皱着，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很凶，但是他必须这么做，不然灿烈还会继续不重视自己的身体。灿烈扑哧一笑：“几天前肚子有点痛，已经去医院检查过了，没什么事，医生已经给开药了，回家把药吃掉就会好多了，小白你别担心。”灿烈这么说着，然后伸出长长的胳膊扯扯白贤的脸：“来，笑一个~”

　　笑什么啊……白痴……白贤这么想着，表情却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送走灿烈，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白贤就坐在沙发上思考问题——如果有一天，他说如果，如果灿烈死了……那会是什么样子呢？起码他的世界，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吧。

　　那他只能在回忆中记起他的笑眼，他会娶妻生子，他会给他们讲他，讲他们的曾经，讲他是怎样一个热情开朗的人，最后又怎样在最美好的年华中逝去，化为尘土。
　　如果灿烈死了的话，那白贤的快乐会减少一半，他会真的变成别人眼中的“做事稳重，非常温柔，从来不发脾气”，因为能看自己另一面的人……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啊。
　　唔，眼角有点湿了，白贤暗骂自己蠢，灿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轻易死掉的人吧？他抬头看一眼时间，起身走到镜子前理理衣服，上班先。

　　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白贤看到旁边的吴世勋还没有来，但是东西全都没有了，他用疑惑的口吻询问前面的鹿晗：“你知道世勋到哪里去了吗？”他的眼睛慢慢垂了下来，眼里带着悲伤的神色，流转着黯淡的波光，轻轻答道：“走了。他的时间不多了，胃癌晚期。”白贤震惊道：“什么？！”鹿晗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白贤你应该有看到最近他会吃很多药吧？”白贤点点头，这几天是经常看到世勋吃药，什么珍香胶囊、参芪十一味颗粒……还有好多他不知道的药，鹿晗继续说：“他的那些药，全部都是抗癌的。现在他走了，世勋不想接受治疗，他说他想去别的国家散散心。”豆大的泪珠从鹿晗的眼睛里滚出来，掉在白纸上，化成一朵水花，哀伤挂在他的脸上。白贤有点难过，但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鹿晗，只能笨拙地拍拍他的肩，说一点自以为没用的废话：“我觉得……你可以和世勋一起走啊，我看你们关系很好的。其实世勋也想和你一起吧，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一个人看着日起日落……一定会非常非常难过的吧？”正在抽噎的青年像是受了什么感召，缓慢地抬起头，透过巨大落地窗看着火红的太阳，非常坚定地点点头，“白贤哥，谢谢你。”

　　前不久还笑着从自己的盒饭里抢出一块肉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世事无常。白贤感概。

　　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白贤搭上一辆电车，公司下班比较早，没到高峰时段，正准备闭目养神时，一条短信发到了他的手机里，是灿烈——小白明天早晨八点我开车去你家接你！把东西准备好喔~”

　　白贤轻轻一笑，马上回了灿烈一条短信：知道啦。
　　然后他疲惫的合上眼。

　　白贤做了一个梦。
　　他觉得自己漂浮在云朵之中，周围是无尽的迷雾。他非常费力地站起身，在迷雾中行走着，寒气逼人，他感觉像是在冰窖里一样，白贤很想停下来休息一会。但是他不行，像是有某种意念牵扯着他似的，用强大的力量迫使他行走，直到完成一种使命。
　　他走过了一片花海，他从湖泊旁走过，他穿过一座教堂，最后他停在许许多多坟墓面前，他始终寻找着。他在寻找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的坟墓。
　　白贤像是有某种特殊的能力，透过他的双眼，可以看到地下被埋葬的人。
　　他们中间，有老到牙齿都掉光的老人，有刚出生就夭折的婴儿，有年轻美貌的女子，也有健壮的青年。却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非常失落的转身，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在角落里站着他要找的那个人。
　　那个人有最清辉的双眸，最耀眼的笑容。
　　——灿烈。

　　白贤的头猛地垂了下来，这一动作导致他在一瞬间惊醒。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早就到站了！

　　白色的敞篷车里放着轻快的音乐，看着灿烈一脸“怎么样怎么样”的炫耀神情，白贤有些哭笑不得的询问：“你又是从哪里搞到这辆车啊？”对方舔了舔嘴，回答道：“当然是租的啦，你觉得我能买得起吗？不过虽然是租的，但是偶尔享受一下别人羡慕的眼光也不错呀。”白贤把一大包食品放到后座上，对他说：“你一天就知道花冤枉钱。啊对了，昨天我才知道的消息，我的同事，世勋他……胃癌晚期，太可惜了。”灿烈的手握紧方向盘，对白贤说道：“是吗……”他说嗯，然后转头看向了车窗外的风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灿烈说：“昨天早上你不是肚子痛吗，现在好了没？”“如果还痛的话那你觉得我会和你坐在车里吗？”灿烈笑道。白贤也笑：“好了就行。别出了什么事你把责任都推在我的牛排上。”“说道牛排啊，小白……”“干吗？”“我饿了。”“……”

　　由于灿烈的吃相只能被判定为“三天没有吃东西”，所以白贤只能非常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食物，递给他一瓶水，并且吐槽道：“我说你以前也没这么能吃呀，是不是从前天晚上你就没进食了？”灿烈结果水，夹杂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说：“也不是啦……”白贤一脸“算了算了你吃吧”的表情，表示对灿烈无语至极。

　　吃饱喝足后的灿烈显然非常满足，他躺在整齐的草坪上晒着太阳，修长的贴在大地上，让他忽然想到一个词：入土为安。

　　“那就明天见了啊，明天我还去你家蹭饭~”灿烈看着跳下车的白贤，笑着说道。白贤冲他挥挥手，说道：“算了吧你，其实灿烈你的人生目标就是把我吃穷吧？再见了啊。”

　　回到家后突然下起了雨，白贤想起自己的手机还放在灿烈的车上，然后打了一把伞急匆匆地出了门。

　　城市被包裹在蒙蒙细雨中，像是一个温柔的茧。而行走的路人是绵长的丝线，用最柔和的方式将整座城市装饰的无比华美。
　　走到灿烈的公寓下，白贤收起伞，抖抖身上的水珠，准备敲门时却发现门没锁。他摇摇头，灿烈什么时候学会了不锁门？他说着“灿烈我进来啦”就推开门，血的腥气混杂着浓重的药味刺激着他的鼻息。白贤看着地板上的殷红血迹，他顺着血液寻去，尽头是捂着上腹、在地上哆嗦的灿烈。他的身边散落了一地的药。白贤捡起药瓶，硒维康口嚼片、珍香胶囊、参芪十一味颗粒闯入他的双眼。

　　白贤想起鹿晗的话“那些药，全部都是抗癌的。”他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大脑一样，跌坐在了灿烈身旁，他看着青年痛苦的俊秀的脸庞，泪水爬满了白贤的脸颊。

　　“怎么回事啊……朴灿烈你给我说清楚啊！这次不要蒙我骗我！告诉我啊你！”白贤愤怒地抓紧了灿烈的衣领，眼泪滚进灿烈的胸口。青年翕动着苍白的嘴唇，他说：“被你发现了啊……我真是太失败了呢……本来以为可以瞒的很好的呢……嘿嘿……”白贤拿过手机拨了119，他努力抑制住自己想把花瓶砸在这个家伙的脸上的冲动，用哽咽的声音问道：“是……胃癌吗……”躺在地上的青年轻轻一笑：“是呢……小白我活不长了……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白贤想起几天前灿烈在自己家里也是这样痛苦地捂住小腹，却笑着说自己没事；他最近饭量特别大，那也只是为了掩饰他日渐消瘦的脸庞；还有……昨天在电车里白贤做的那个梦，白贤忽然想起了一些细节性的事物，那些死者的坟墓上刻着的死因都是胃癌！他又记起在梦中，灿烈张了张嘴，对自己说——再见啦。

　　他用甜蜜的微笑编织了温柔的谎言，却让白贤在痛苦中挣扎，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灿烈咳出一口血，对白贤说：“之前我说中奖了，那是骗你的……我只想和你一起旅行，在我最后的时光里。还有帮你洗碗，在你睡觉的时候逗你，野餐什么的……全部都是我想了很久很久的，这些事，虽然我们都曾经做过了，但是……果然还是想在临死之前再做一遍……呵呵……小白……我真喜欢你呀……可是我没有时间了……上帝他，想要我的命呢……”青年明明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可是却不小心从眼角处滚出了眼泪。

　　白贤吼出了声：“闭嘴吧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残忍啊朴灿烈！”灿烈的脸像是没有生命一样苍白，而他嘴角殷红的鲜血更是衬得他的无力。

　　“小白……我快要做完所有我想做的事了，但是还有最后一件。”白贤的眼泪像是忘了关掉的水龙头，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它停止，仿佛是接受了这悲惨的事实，白贤说：“你说。”灿烈的声音越来越小：“你可以吻我吗？就一下，拜托。”白贤流着泪蹲到灿烈身旁。

　　他用力却小心地轻吻青年苍白的嘴唇。咸咸的泪珠砸到青年的脸上。
　　只要你能活下去，要我做什么都答应你。
　　请你活下去啊。求你。

　　窗外雨越下越大，好像要淹没整个世界。
　　急救车呼啸而至。

　　很多年后白贤回想起在灿烈去世的前几天，他还想着如果灿烈死的话，会怎么样怎么样，但事实证明现实与想象永远不可能重合。
　　他没有结婚，一个女朋友也没有交。所以他不能给别人讲灿烈，他只会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拿着照片想着他。
　　白贤记得在灿烈去世的那天早晨，阳光非常明媚，灿烈坐在病床上，对他微微一笑，说：“我爱你。”
　　然后他停止了呼吸。

　　I will keep you in my memory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