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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三幕 入夏(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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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想我休息得太久了,骨头都有些懒了。
自从我的手臂好起来,就一直筹划着这首场演出该要精彩一些,免得时间久了,这个城里的人就会忘记曾经有我们这个皮影戏班子了。对于这种娱乐活动,人们记住得快,当然忘记得也快。
其实我从未想过要让所有人都记得,我只是把我印象中清晰的面孔和呈现的故事画在皮影上,写在皮影戏里罢了。这些也都是我的记忆,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的师父说,能够把你做的事情融在生命里的人,才是对生活认真的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师父才选择了我继承他的皮影;而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了平安。
再次带着红袖登台,与之前已时隔两个月有余。
两个月,草长莺飞,天气渐暖。
两个月,我和谷雨终究放下之前的误会;
两个月,我开始为《红袖》写继续的折子;
两个月,碎碎终究等到了她要的接纳的开始;
……
渐渐入夏中,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展。
只是听郎中说,碎碎的状态一直时好时坏,又查不出什么大毛病来,许还是心情所致。只有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又岂是郎中能看得好的。
自从上次的不欢而散,我也没再去看过碎碎。一则是我一个平民身份不方便出入府第,二则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不知道她要得是不是就是我要给她的。改变生活很难,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更难。而我能改变的,唯有手中的这本折子戏罢了。
谷雨十分喜欢红袖,听说有新折子,便在下面选了个好位置先预定下了。平安临上台之前还给谷雨送去一个软垫,这些细微处我竟都没有想到。平安之前也冤枉过谷雨纵火,所以谷雨微笑着朝着他说谢谢的时候,他颇有些不自然。
台下的人三五成群,或站或坐。
台上的红袖在半掩着的纱帘后面,低垂双目。
既是心里满是一个人,又岂是纱帘能掩饰得住的。多日里不见薛宁前来,甚至连封书信或是口信也是没有。红袖既是担心,又是猜测。她本就对未来多有迷茫,少有信心,如今思虑更加多了起来。
越是难以排解,便越是沉默。
于是她整天便坐在画舫靠窗子的一角,懒懒地也没有心思去跳舞。舞坊的老板一面着急生意,一面又不敢催促。毕竟这红极一时的红袖姑娘,还是他们吃饭的摇钱树,得罪不得。找去劝说她的姑娘多半怎么进去,怎么出来,一丝作用都没有。
中午时分,门微微打开。
红袖以为是送午饭的姑娘,自己又没有胃口。便看也没看,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不想吃。”
谁知进来的姑娘说:“谁说我就是要劝你吃饭了,是下面有人要见你呢。你连日里忧郁,面色如此憔悴,怕是要见你的人会不喜欢呢。”
听来人这么一说,红袖便觉得定是薛宁来了。心情忽然间就好了起来,连日来的胡思乱想也抛到了脑后。一面端着铜镜梳妆起来,一面请来人进来。手里捧着绢花,觉得簪在头上太艳丽;抽了一支朱钗,又觉得不够华贵。满心欢喜和矛盾交叠的时候,来人已经被请了进来。
红袖缀满幸福地微笑,回头看过去的时候。笑容立即僵硬在脸上,手里捧着的绢花也跌落在地上。眼前之人不是薛宁,而是位上了年纪老夫人。这让红袖也颇为奇怪。舞坊大多来的是富贵家的公子老爷,从没有女眷来的时候。她上下打量这位老妇人,她全身绸缎衣物,裙角袖口都绣着极为繁复的纹理。腰间颈上的首饰吊坠,尽显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种贵气,有种不可侵犯的尊严。
“红袖姑娘,我想和你单独谈谈。”老人说。说罢,屏退了自己带来的随从丫鬟。
红袖见状,也让其他人出去。她不知道这个老妇人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红袖不知道,也许老人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薛宁最爱的人,也是最爱薛宁的人。老妇人坐到了红袖的对面,手轻轻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指上镶嵌着碧绿的祖母绿指环赫然泛着光泽,昭示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
红袖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家庭终究是格格不入的,就像是绿石红袖间的色彩反差。
老妇人坐稳后,淡淡地介绍自己说:“你可能没见过我,我就是薛宁的母亲。”
一句话,红袖惊住。
红袖怎样都没有想到,薛宁的母亲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出现。那么她究竟要谈什么。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受欢迎的人。舞娘与贵商,终究是天壤之别的云泥。接纳,对于红袖来说,得到是有多么的难。
“红袖姑娘,很多人认为能把商家做到像我们这样,便是最风光的事情,众人仰慕都来不及。可是,维持这样的辉煌有么不易,你知道么?”老妇人眼里蒙上一层阴霾,娓娓道来,“都说我们商贾之家嫌贫爱富,那是他们不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去维护这样风光。”
也许,高处不胜寒就是这样。
“所以,红袖也是牺牲品之一,对么?”红袖一向是聪明的女子,不用点便可知晓。
“红袖姑娘是明白人,若是姑娘肯放弃,那自然是皆大欢喜。我们都会感念姑娘的识大体,顾大局。”老妇人终于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低微的地位就注定是不起眼的牺牲品么?可是,一个舞娘,也是有感情的,也是需要尊严的。红袖的指尖用力地搅着自己的裙摆,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如果我不同意呢?”红袖想了想,最终决定坚持。那份爱对于她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甚至可以用生命来交换,又怎能三言两语随便让她屈服和放弃。